高翔像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身體都笑得震動，笑聲卻隻留在胸腔裏，臉上仍舊是冷漠的，或者是落寞的，總之沒有勝利者的姿態。他開口說話，像講一個別人的故事。
“那時我們家過得很好，我爸經營一家印染廠，我媽在一家事業單位上班，我上重點高中。房產生意在Y市漸漸興起，幾個有點兒錢的人聚在一起就成立個小公司，搖身一變成了開發商，我爸也被人拉去入夥，掙了些錢，他便決定單幹。鐵西有一塊工廠倒閉留下的地皮，他連房產都抵押上，四處借貸，隻為放手一搏，最後卻傾家蕩產。債主天天上門討債，他怕牽連我媽和我一輩子，於是跳河了。我媽無力麵對接二連三的打擊，吃了安眠藥，隨著我爸去了。我爸昔日的朋友和身邊的親戚都變成了債主，討債無門，更不會有人來幫我。但是他們告訴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因為這個我才鼓起勁兒，堅持到今天。他們說，要不是該死的程氏集團橫插一杠，有時做夢我都會因為這句話醒過來。我爸媽的死，我不是從任何一個親戚朋友嘴裏知道，而是警察局的人通知的我，我讓他們幫著撈我爸的屍體，竟然還要打撈費，我從家裏翻出了一些我媽的首飾拿出去賣了才給他們辦了後事。”
高翔的言語使本就漆黑冰冷的夜更加的讓人窒息，葉落深深地吐納了一口氣，心中更加地覺得空乏。經過孫雲睿一事，她對這紛紛亂亂的人事已是覺得迷亂，現在更加的困頓。無法計較對錯，所有的結局都好像是一個圈套。所有鄭重其事的告別都顯得潦草，而永別卻又使人那樣的措手不及。
高翔習慣性地用拇指蹭了蹭扳機位置，這一個動作讓其他三個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林木杉停下手中的動作，屏氣凝神，可什麼都沒有發生，高翔像是陷在回憶裏，隻緩了一下僵硬的胳膊接著說：“人都說人情冷暖，那之前我隻見過暖的，父母情、同學情，從那往後我終於知道了稱之為情，也可以是冷的。我搬到老家那邊的奶奶家，考上了警校，畢業後又分到這裏。偶然間，在報紙上看見程衛東的照片，原來程氏已經在這裏駐紮，我知道上天給我的報仇機會終於來了。”
“你爸的死真的和我們無關。”程宇實話實說，從容不迫。他的傷腿疼痛難忍，就算他把重心放在另一條腿上，仍舊止不住打顫。他攤了攤手，坐到地上。高翔已經把精力貫注於申訴他們一家的悲慘遭遇，程宇剛剛提起的心定了定，局勢已經朝他這一邊傾斜了。
高翔隨著程宇的動作放低了槍口，聽見程宇說無關，他心裏麵的苦痛幾乎要化成千言萬語噴湧出來。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法官，不隻是執行者，更是宣判者，他必須要程宇死得心服口服。而且，還有葉落在旁邊，就算不能讓她認為他是正確的，也要讓她感到他的行為是合情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