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約莫七時左右,下班高峰所造成的擁堵人潮相對散去了些。一部分即將到站的乘客推推搡搡著擠到車廂門口,又時不時向外張望幾眼,看著車窗外麵一片慘淡無光的雨夜暮景,特別是遠處隱約乍現的雷電閃光,個個麵上的神色都好不到哪裏去。
距離省級首例新型出川高鐵線的正式投放運營已經過去了半年有餘的時間,原本有了這與外省市相連的高端設備作為基礎,四川當地建設的滯後情況終是得到了改善。結果當那些遠在他鄉的旅遊者們興衝衝地踏上這條特快線路,準備一睹盆地風光之時,不偏不倚正好趕上了當地幾十年來難遇的特大暴雨,這一下倒是為這炎炎烈日的盛夏澆上一盆透心涼快的冷水了。
耳邊雨聲嘩然,夏欒靠在門邊的扶欄上,預備給家中的老人們打個電話確認情況,卻不知是這倒黴天氣害得通訊線路出了故障,或是地處這一帶信號不佳,一連播了幾通號碼,電話那頭就是遲遲未有人來接聽。
他不甘心地最後播了一次電話,對麵傳來的依舊是“嘟嘟——”的占線聲,和著窗外的風雨肆虐,聽得他心裏一陣沒完沒了的怵然,霎時間腦海裏無數念頭湧現,卻被他一一用心理暗示的方法給強行否定了去,這種做法充其量不過自我安慰,但他寧可相信是自己多慮,沒有想法總歸比胡思亂想來得強。
幾分鍾之後,特快高鐵在巴中一站緩緩停了下來。夏欒背起旅行包走出車廂,站台大廳裏的電子屏幕上正播報著當地的即時新聞,可還沒出幾秒,就被突兀響起的廣播喇叭聲生生打斷,——
“諸位乘客請注意!據最新消息截止今晚七時十一分左右,南江縣西南部一帶等地因暴雨突發泥石流,目前已影響周圍多個地區,前方高鐵線穿山隧道也因此遭受牽連。考慮到天氣情況及動車組運行安全,鐵路部門決定對該線路進行臨時停運,目前正組織技術人員與搜救隊伍趕赴現場搶修處理並解救被困人員,同時緊急做好服務引導、退票改簽等工作。還請乘客注意自身安全……”
此消息一出,整個車站大廳裏麵頓時炸開了鍋。幾個按耐不住的乘客幹脆從車廂裏鑽出來想找站台的服務人員進一步詢問情況,夏欒卻是死死地盯著廣播上方的滾動條目,臉色煞白。
南江縣西南方一帶地區……那不就是祖父祖母住的地方?!
事實上四川盆地作為夏季多雨、地形封閉的獨特地區,降雨集中時沒出現幾次山體滑坡反倒顯得不正常了。但如今偏偏是幾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而事發現場又緊挨著自家門口,再一聯想到之前家裏莫名無人接聽的電話,夏欒心中那個不敢想的最壞打算騰地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甚至都來不及考慮後果——比如自己離家多年,還不知道自己的故鄉被改建成了什麼樣之類的——就衝出了車站大廳,依稀循著記憶中的路線狂奔而去。
這頂風冒雨地一路往前,獵獵狂風就迎著麵呼嘯而來,比石頭還硬的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夏欒的臉上,痛得他快要張不開眼睛。周圍的路燈在蒼涼的雨幕中忽明忽暗閃爍不定,連簷樓房靜默著佇立在那兒不留一絲聲息,眼下也無法分清自己是跑到了哪裏,不過依照高鐵線路行進的方向,大致向著多山的那頭跑應該沒錯。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影影綽綽顯現出一處山峰的大致輪廓,對麵坐落著的就是一家村落模樣的地方,夏欒沿著中央道路奔過去,每往前一步,地麵就越是泥濘坎坷,兩側房屋起初還算保存完好,到了裏處卻是殘敗不堪,更有脆弱者直接坍塌大半埋入了泥石之中,此刻雨聲猖獗,聽不見其他聲響,也不知有多少沒能幸免的災民受困此處。
夏欒放緩腳步,仔細觀察四周,這裏應該就是災流波及到的地區之一,隻是光從表麵這副樣子上看也無法斷定這裏是不是祖父母居住的村落。正想著能否從廢墟之下找到受傷村民一問究竟的時候,前方村頭的拐角處忽然傳來了一記奇怪的聲響,像是有什麼硬物碰撞地麵或是牆壁的聲音,與耳畔的雨聲格格不入,顯得異常突兀,又因為隔得不遠,所以聽得尤為真切。
“是誰?”夏欒吃了一驚,難道真的讓他找到了活著卻沒能逃出去的人?思緒複雜之餘他趕緊朝著聲源地跑了過去,這才發現原來是一處用以避雨的簡陋棚子,右半邊已經塌陷,下方有少數泥石堆積,微弱的光線似乎透不進雨棚之中,黑洞洞一片,不仔細看倒以為是一口歪掉的橫亙深井。
“請問有人嗎?是不是被困在裏麵了?”夏欒又朝著那個幽幽然的棚口呼喊了幾聲,卻久久未有人應答。
夏欒覺得納悶,踩著鬆軟的泥流又往那個棚子裏湊近了幾步,依舊看不清裏麵有什麼東西。奇了怪,莫非剛才那陣響動並非人為,而是其中的某處塌方?但這棚子總歸也就這麼點地兒,剛才的聲音沉重而不乏清脆餘嫋,完全不似物體砸進石流層的那股沉悶勁,實在難以想象剛才這裏頭到底是個什麼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