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我?”周若琦問道。
她知道自己算不上是傾國傾城的美女,亦沒有出眾的才藝。偌大的上海灘,像她這般姿色的女孩多了去,為何孟柏衡會選擇捧她。她站在孟柏衡的麵前,感受到他身上強大的氣場,更加覺得自己弱小得可憐,仿佛是微弱的泡沫,隱沒在汪洋大海之中,瞬間便消失。
“難道凱莉小姐不願意?”孟柏衡咬著雪茄,朝著她笑。他看她的眼神,仿佛是一隻猛虎盯著自己的獵物,因為相信自己勢在必得,反而不急於撲倒,隻是用爪子輕輕撩撥,權當取樂。
周若琦想把自己的疑惑說出來,可一迎上他的目光,她到了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不想自己被他看得通透,更顯得她的自卑與無奈。頓了頓,換上一副笑臉,盈盈地對他道:“孟爺的這個提議,我要好好想一想。”這話才說出口,臉上的笑又僵住了。她察覺到自己笑得刻意,更突顯了自己的卑微,什麼都是假的,用假的來偽裝真的,卻更襯托出了那一個真。
孟柏衡沒有戳穿周若琦僅剩的那點自尊,隻是說了一句:“凱莉小姐若是想通了,便來找我。”他隨手拿起桌上的一隻口紅,拉過周若琦的手腕,在她的胳膊上劃下一串數字。“這是我辦公室的電話。”他把口紅扔在桌上,“你說找我便可。”說罷,咬著雪茄對她一笑,走出化妝間。
周若琦在椅子上坐下,低頭看著自己手臂上的數字。鮮紅的數字,極為觸目,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卻又隨即可逝。她趕緊尋出一張紙,想要把號碼記下來,卻又尋不到筆。那隻口紅,在桌上滾了幾下,又啪嗒一聲,掉落在地。周若琦拾了來,見口紅已經斷了半截,那個斷裂的口子,仿佛是古代被砍頭的傷口。她也顧不得,就用那半截口紅,在紙上記下了孟柏衡的號碼。
向張姐告乏,想要早些回去。張姐對著她笑道:“孟爺很是看重你。你好好考慮,這可是一個翻身的機會,總好過做舞女。”周若琦笑道:“我隻是不明白。且不說上海灘,就說咱們這個百樂門,那麼多漂亮女孩,怎麼偏偏選中了我?”張姐雙手抱在胸前,依靠著牆壁,半個身子隱沒在晦暗的燈影下:“孟爺看中你,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周若琦感覺張姐盯著她的胳膊看,低下頭,看見那串紅色數字,趕緊笑道:“竟忘了擦去。”張姐笑了笑,轉過身,嫋娜地走開了。
曾聽孟柏衡喚張姐為“璐璐”,不知是不是張姐曾經用過的名字。他喚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及其溫柔,仿佛隱藏著深情。周若琦不明白,既然孟柏衡與張姐關係非同一般,為何張姐還要在百樂門耗費時光。以孟柏衡的地位,想要一個女人,無論是做妻還是做妾,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正在出神,隻聽見哐啷鏜的聲響,嚇了周若琦一大跳。她瞥見前邊的小化妝間,門微微掩,聲音正是從裏麵傳出來的。走過去,透過門縫,往裏麵一看,見化妝鏡碎了一大塊,鏡子前的桌麵上有一隻破碎的煙灰缸。斑斑駁駁的鏡子裏,映出莉英的臉,小巧精致的臉龐上盡是淚珠。周若琦一直羨慕莉英,因為莉英的歌喉,因為莉英的美貌,因為莉英的紅火。當她見莉英坐在破鏡子前麵,哭得梨花帶雨,不免有幾分同情,輕輕哀歎了一聲。
不管身價多少,隻要是人,終究避免不了不如意之事。周若琦盯著鏡子中的莉英發呆,不放莉英忽然抬起頭來,看見了鏡子中的她。莉英猛地回過頭來,周若琦一驚,想要走,卻覺得自己並未做虧心事,走了倒反像是逃跑。她索性便推門進去,問候莉英道:“有什麼煩心事嗎?”
莉英站起來,擦了擦臉上的淚,妝容敗了,眼角黑黑地漾開來,臉頰上的粉堆成一團。這般麵對麵的站著,周若琦忽然覺得莉英的臉是那麼觸目驚心,美是美的,可美得那麼雜亂。莉英勉強擠出一絲笑,道:“方才那首歌沒唱好,被客人罵了。”周若琦脫口而出:“怎麼會有人敢罵你?”聽她這麼一說,莉英噗嗤一聲笑出來,道:“我不過是一個卑賤的歌女,怎麼不敢罵我?”周若琦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笑道:“你是百樂門最紅的,人人都捧著你,覺得你好。在我眼裏,你自然是頂好的。”莉英緩緩道:“人人都覺得我好?可是,我偏偏覺得自己不好。”周若琦聽莉英這話,似乎是失戀似的,但又不像,她一時之間無言以對。莉英指了指周若琦的胳膊,問道:“你胳膊上怎麼了?紅紅的一片。”周若琦趕緊用手抹了,笑道:“不過是用口紅寫著玩罷了。”她這麼一抹,胳膊上的數字全花了,鮮紅的一灘,更像是鮮血。
“真是小孩,這麼愛玩。”莉英笑了笑,在鏡子前坐下,對著那麵破碎的鏡子,整理自己的妝容。其實她與周若琦年紀相仿,隻是早了幾年下海,多了幾份風霜,故更覺自己滄桑。周若琦見莉英補妝,便不再打攪,告辭了出去,又將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