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正蹲在地上給顏清沅脫鞋。
顏清沅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會兒,才道:“他的病是治不好的。”
寧昭昭急了,道:“怎麼會……當初你不也是,不認得人了嗎。後來也好了的。”
“他和我不一樣”,顏清沅淡道,“再說,你覺得,他想要想起來?”
寧昭昭愣了愣,最後喃喃道:“你,你不是說,他,他還有什麼線索……也忘了嗎?”
顏清沅歎了一聲,摸了摸她的腦袋沒說話。
宋顧謹這次回來,看似性情大變。
可是熟悉他的人才知道,其實他並沒有變,如今的他,才是他原本的樣子。
從前,或許是因為太過慘烈身世,又曆經滄桑,所以變得壓抑了不少吧。
他如今一身輕快,才幹甚至還勝過從前很多。
而且……他有一天查閱他自己從前辦過的舊案,又看了看當年的宋氏案,自然知道了自己頭上被留下的是什麼。
從那天起,他就拒絕接受治療了,太子殿下親自行針,他也是拒絕的。
顏清沅沒生氣,也不可能生他的氣。
寧昭昭聽了,有些驚訝地道:“你的意思是……”
顏清沅把她抱了起來,低聲道:“宋氏是開國元勳,子息繁茂,當初在京城的宋氏雖被趕盡殺絕,旁支也一個不剩下。可這世上,難道就沒有宋氏了嗎?”
就是連顏清沅這樣的人,也歎氣。
他輕輕撫著棒槌的小臉,道:“他頭上原就是宋氏族徽的老印。也許,是遇上了宋氏的長輩,用特殊手法封了記憶,好使他不再那麼痛苦地活著呢?”
留下印跡,證明他還是宋氏的人。躲不了,藏不住。
寧昭昭一時之間神色黯然。
宋先生一生剛正不阿,兩袖清風。
寧昭昭記得他當初是怎樣雲淡風輕地說:臣好歹也是司法之臣,怎麼會這點分寸也沒有。
這樣一句話聽在耳中,棒槌竟信了!
試問有誰……就算信念在強大,自己的生生父母,家人,一夜之間全沒了,能無動於衷?
然後還回到京城,對著殺父仇人,麵不改色心不跳的。
法理可容,人情難過。
寧昭昭蜷縮在顏清沅懷裏,半晌才啞聲道:“你當初為何要留他……為何不,放他四海?”
顏清沅有氣無力地道:“他自己割舍不下。”
說真的,顏清沅一開始是十分忌諱宋顧謹的。
但是現在,那一點忌諱也已經煙消雲散了。
相反,他甚至覺得宋顧謹有些可憐。
平心而論,寧昭昭對他挺不錯的,但最多也就關心關心他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因為宋顧謹實在是很不會打理自己。
平時總是宋先生長宋先生短的。其實呢,男女大防隔著,在她心裏宋顧謹或許連齊綴她們幾個都不如吧。
不然,她又不傻……怎麼會感覺不到,宋顧謹是因為什麼,而惆悵痛苦,煎熬入骨?
其實不過是因為她完全沒有心罷了。
寧昭昭還在嘰嘰咕咕什麼“要給他找個媳婦免得他總是沒有歸屬感”什麼的。
連顏清沅都不忍心了,歎了一聲道:“行了,他的事情你別管了。”
寧昭昭愣了愣,道:“為什麼啊?他現在要重新開始,自然還是成親好啊。能有自己的妻兒自己的家……”
“就算他要成親,也輪不到你插手。”顏清沅打斷了她。
許是感覺到他語氣的嚴厲,寧昭昭頓了頓,就不說話了。
顏清沅也意識到自己的口氣不對勁,恐她以為自己吃醋她關心別人……天地良心,他這次真不是吃醋。
無奈之下,他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反正,他的事情你別管。他如果要成親,你可以幫他操持。但他若是沒那個念頭,你也別管。”
“知道了。”寧昭昭蔫蔫地道。
顏清沅親了她一口算是安撫。
寧昭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把推開他蔫蔫地走了。
隔天顏清沅上朝未歸,寧昭昭搬回東宮。
大約是巧合吧,宋顧謹搬家竟也和他們是同一天。
去東宮的馬車儀仗熱熱鬧鬧地擺了一條街。
宋顧謹方麵連一輛馬車都沒有,他自己背著個小包袱,水心跟在他身邊。
兩方人在公主府門口相遇。
那華美的馬車簾子動了動,從窗口探出一張嬌豔又分明帶著稚氣的臉來。
額前的珠簾半垂著,她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宋顧謹眯起眼睛,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心底緩緩流過。
刻骨銘心又寂靜無聲。
她朝他輕輕點頭示意,最終,放下了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