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泉湧的鮮血
「哥哥,你要去學校呀?」
隔天,千紗都端了早餐來到我的寢室,看到我穿著製服於是問了一句。而我看到千紗都的模樣也稍微愣了一下。因為不論是千紗都穿著淺桃紅色的和服,或是她為我端早餐過來,都是很稀奇的事。
「怎、怎麼了?」麵對我的目光,千紗都不禁露出怯懦的反應。
「啊、沒、沒有。沒事啦,不好意思。」
千紗都別開了視線,態度冷淡地放下了餐盤坐到我麵前,帶著責備的語氣說:
「你為什麼還要去學校呢?都發生了那種事……」
我從餐盤上拿起了筷子,稍微想了一下該怎麼回答。
……我覺得,我得假裝堅強。
雖然亞希和夏生被殺了,但我可不是一個因為這麼點小事情(是小事嗎?)就會把自己悶在家裏而不去學校的人。《
》也說過,我是一個臉皮很厚,厚得誇張的人。我得把自己偽裝成這樣一個人。
「……因為這是夏生的遺言。」
我忽然想起了當時電話中的一段話,讓千紗都聽到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抬起頭。
「說是遺言,其實也隻是電話中他有跟我說過的話……我說反正我就算不用去學校也可以畢業,但他還是要我好好上學。」
這雖然是事實,但放在這裏卻是不折不扣的謊言。這句話沒有這麼重要的意涵,隻是我為了說給千紗都聽——還有說給我自己聽——的藉口。
「可是……哥哥身體還很不好,為什麼不先留在家裏休養呢……」
千紗都說完忍不住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今天我開始吃早餐的時候,千紗都卻好像一點也不打算站起來離開我的房間。她不時會偷瞄我一眼,讓我這頓飯吃得非常難以下咽。這是怎麼回事?是希望有個人能陪在她身邊嗎?——來,啊~~雖然我想試著挾菜喂她,不過就連美登裏都用那麼嗆的方式回我,要是千紗都還不知道她會罵我罵成什麼樣子呢……
「嗯……怎麼了嗎?這些東西吃完了我自己收就可以了。」
聽我說完,千紗都搖了搖頭,「不是啦——人家想問……那個……味道,還好嗎?」
「咦?喔,嗯。很好吃呀。就跟平常一樣。不過美登裏現在可以下廚了嗎?」
昨晚發生了那樣的事,能好好睡嗎?我幾乎一整晚都沒睡……看到那樣奇怪的隊伍,還有帶著血腥味回來的母親大人。一想到這些情景,我甚至會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的手腳全都浸在冰冷的黑暗深處般十分難受。
美登裏常常會有太多情緒上的困擾。現在的她真的有力氣可以做家事嗎?雖然現在沒有傭人可以過來幫忙,沒有人可以做菜,但是……就在我正為美登裏覺得擔心的時候,忽然察覺到千紗都一雙悶悶不樂的眼神正瞪著我。
「……怎麼了嗎?」
「沒事啦!」
她氣得站起來。
「快點把飯吃完,快點收一收啦!奈緒正在等著碗盤到齊要洗呢!還有,你要去學校就快點去啦!笨蛋!」
木門喀的一聲被拉上了,門外千紗都的腳步聲一步步走遠,我瞠目結舌地差點讓手上的筷子沒握緊掉下去了。
……這家夥在生什麼氣呀?怎麼回事?
我端起碗喝了一口味噌湯,這才忽然察覺到不對。這跟美登裏的味噌湯味道不太一樣。這麼說來,千紗都剛剛很在意我對這頓早餐味道的評價……
吃完早餐,我將餐盤端到廚房,看到奈緒正在流理台前洗碗。今天她也稀奇地穿著一身黃色的和服,用束帶將袖子束緊方便做事。
「啊,真畫,早呀。你餐盤放那裏就好了,我順便一起洗。」
流理台此時正堆滿了沾著洗碗精泡沫的碗盤。
「……嗚,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為什麼連奈緒都跑來洗碗了?」
「什麼為什麼啦?我做家事很怪嗎?」奈緒鼓起了一張臉,「今天早上美登裏的身體狀況忽然變得很差,到現在還在睡呢。所以早餐就由千紗都做,而我至少可以幫忙洗個碗嘛。」
「咦……啊!」
我終於弄懂千紗都到底為什麼生氣了。
「千紗都做的早餐味道也不錯吧?」
「啊、嗯、嗯……」
我忍不住用手掌蓋住了自己的臉……真是對不起千紗都。她幹嘛不跟我說呢?
在我放下餐盤正要離開廚房的時候,奈緒瞄了我一眼對我說:「啊,我也要……」
「嗯?」
「我也要跟美登裏學做菜了——那個、那個……也不能都是交給她們來做嘛。而且……要是我被選上了,我就非做不可了。」
「……嗯,你做的菜再毒我也會勉為其難吃一陣子啦。」
「誰做的菜毒呀!」
她邊說邊踹了我的大腿一腳,然後將我趕出了廚房。
*
坐在公車上,隨著車子愈靠近學校,警車的警鈴聲就愈來愈響亮,路上的警車也漸漸變多。這樣的聲音最近實在聽了太多次了。這種不吉利的聲音讓我握著公車吊環的手忽然一陣僵硬,其他跟我同車的同學們也都露出了不安的神情彼此張望著。
校門旁邊停了好幾輛警車。其中也參雜著救護車。胸中不安的悸動讓我趕緊跑進校門。操場右手邊的遊泳池方向聚集了大量的人群。成片靛色的學生製服中非常明顯地混雜了幾個不一樣的靛色身影,是警察製服。好幾名學生趕過我的身邊,朝著人群的方向跑去。
「聽說有屍體耶!」
「又有人被殺了?」
「被害者的手跟腳都……」
「咦?拜托,我受夠了啦~~」
「聽說流了很多血。現場已經變成一整片黑色的了。」
他們此起彼落的對話聲片段地傳入我的耳中。如果可以,我希望此時自己能佯裝沒事地走回教室,趴在桌上一直睡到午休,但我的腳卻不聽使喚地往遊泳池方向走去。
……又有人被殺了?這次是誰?該不會——我想起了今天早上出門前,千紗都和奈緒的臉龐。但我卻沒有看到美登裏……可是、可是——不會吧?
當我回過神來,我已經開始小跑步前進了。
「大家快離開!回到自己的教室去!」
在場的老師和員警們高聲呼喊著,想把圍觀的學生全部趕走。案發地點是在遊泳池和體育器材室之間的一條狹小通道上。所有身著靛青色學生製服的人全都聚集在那裏。
一張藍色的塑膠布像是要從這些圍觀的學生眼中藏住事發現場一般,在幾名員警的手中被拉開來。我撥開圍觀的人群,朝著藍色塑膠布的其中一角跑去。
「喂!你不可以過來!」
其中一名員警張開雙手要阻攔我的去路,但我仍穿過了他的手臂窺向事發現場。另一名員警察覺到我的動作,趕緊將塑膠布拉起來。
我隻看到了一眼。這一眼就夠了。
地上淌著一片血海,一塊白色的物體落在血海中央。那塊白色物體看來像是雙手環抱大小的巨型西洋梨。而這顆西洋梨的果蒂部分是一顆人頭……
藍布遮住了我的眼晴。
「喂!快走呀!」
有人伸手拉住我的肩膀。
「混帳!不是叫你們不要看了嗎!」
遊泳池邊的圍牆已經有人靠著牆在吐了。這人大概跟我一樣看到了藍布底下的模樣了吧。
被害人為什麼看來會像西洋梨呢……我的大腦逐漸理解了這個情況的同時,一股宛如千百隻蟲攀上頸子的感受讓我全身發寒——這名被害人的屍體沒有手,兩側肩膀以下的部分整個被削斷了,坦露出紅紅的血和肉。
而且她也沒有腳……不過與其說是沒有腳,倒不如說,這人的下半身出現非常詭異的變化。
她的腹部脹大,上麵有一道裂痕,裂痕中……裂痕中被塞入了大量的肉塊。
看著這樣的景象,我內心不安的悸動開始逐漸緩和下來。
因緊張而發熱的身體也逐漸降溫。
……那張臉,我不認識。被害人不是我的任何一個妹妹。想想也是,畢竟她們今天早上都還待在家裏。她們不可能被殺。絕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嘛。這真是有趣。」忽然間,《
》說話了:「因為被殺的人不是你身邊的人,這是這麼可喜的一件事嗎?要說這是你會有的反應其實也是啦。」
他的聲音讓我整個人僵住了。這家夥已經連這麼多人的場合也會出現了嗎?
「你的認知根本上就出了問題呀。一般人的情緒是悲是喜,基本上是從自己身上的得失來決定的。但看到屍體這種絕對會讓人產生不快的情況,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去衡量自己的得失,隻會單純地覺得不舒服而已。根本沒有餘裕思考。」
「我——我才沒有覺得高興呢!我隻是假裝成高興的樣子而已。不這樣的話,我早就已經吐出來了。」
「這世上沒有比起你對我說謊更來得徒勞無功的事情了。再說,你假裝成高興的樣子是要給誰看呢?這裏就隻有你跟我而已呀。」
「你閉嘴,少說一點話會怎麼樣?」
「我偏不。而且老實說,我也覺得高興。因為你的函數開始出現變化了。」
為了不讓白發男子繼續說話,我緊緊地閉上了自己的嘴巴,然後轉過身背對著遊泳池,朝校舍方向走去——這一刻,耳邊卻傳來了不祥的鳥類振翅聲。
我趕緊回頭,看到包圍著遊泳池的圍牆上出現一個嬌小的黑色身影,一頭長發隨風飄揚,一隻烏鴉停在肩上。她坐在這道鐵絲網牆的上方,膝蓋上鋪著一片板子,從上方鳥瞰著屍體、活動著手腕。
——是伊妲卡。
此時這個人不是藤咲。就算不看她的名字,隻要看到她那對像是針一樣的眼神我就已經可以辨別了。她是在為屍體速寫嗎?
除了我之外,似乎沒有人察覺到伊妲卡的存在。看來真的隻有我看得見她?
我沿著校舍外牆,避開了前來處理事故現場的教職員和員警,往遊泳池後方移動。我有太多事情要問她了——她到底是誰?為什麼會來到伊伊田市?以及朽葉嶺家周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為什麼她可以看見《
》?
……其中,最重要的還是關於藤咲的事。
我繞到了遊泳池後方,來到由下往上可以看見伊妲卡的側臉。這時候,伊妲卡忽然合上了素描簿,仰頭望向天空。她的臉色蒼白,表情看來有些痛苦。
「——啊。」
這人不是伊妲卡,而是——
我來到鐵絲網圍牆的下方,看到她上身正搖晃著。
——要、要掉下來了?
我的身體不聽使喚地自己動了起來,伸長雙手接下了她渾身的重量。我仿佛聽到自己的骨頭正在哀嚎。我們翻了一圈,身體交纏在一起地摔進了長滿雜草的地麵。
「……好、好痛……」
我的手肘跟膝蓋好像都碰傷了。我抬起頭,看到她仰躺在一邊。
在這個意外之中,我忽然驚覺地趕忙回頭……還好,現在遊泳池的外牆擋著,沒有人看到我們,讓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好險。
我朝她爬了過去,仔細地看了看她的臉龐。這一下讓我撞得很痛,因此,我想她應該比較沒事;至少沒有撞到頭才對。
……她暈過去了嗎?說是這麼說,但此時她仍將那本素描簿非常寶貝地緊緊抱在自己懷裏。
我想起了在她摔下圍牆之前,我看到她的名字從伊妲卡變回了藤咲。
這情況大概就跟我初次在這裏和她碰麵的那天一樣,伊妲卡基於睡眠不足之類的理由而消失——不對,她這樣子不像是睡著了……我低頭看著藤咲的臉龐,此時的她就好像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地仰躺著——是暈過去了嗎?
……我該怎麼辦好呢?總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吧……我看了看四周,體育器材室那頭仍持續著騷動聲;平常不說,今天躲在這裏肯定會被警察發現的。
就在這時候,《
》在我耳邊小小聲說:
「去保健室吧。剛才我看到保健室老師陪著嘔吐的學生一起坐上了救護車,現在保健室裏應該沒人才對。」
我看了看白發男子的側臉,然後將目光移回到她的胸膛。
「你現在沒有時間猶豫了,不快點的話一定會被發現的。』
《
》邊說邊從地上先一步站了起來。
「……你不是有話想問這個女孩嗎?」
我想了想,點了頭之後雙手穿過她的腋下將她抱了起來。
一如《
》所說的,此時的保健室一個人也沒有。藤咲的身體輕得令人感到驚訝。因此將她抱到最裏麵的一張床上讓她躺下並不費力。我替她脫掉鞋子,蓋上被子,將素描簿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
我將窗子拉開了一條細縫,沁涼的風便透了進來。這間保健室位在校舍北棟的一樓角落,從窗外看出去隻能看見中庭。校舍南棟那頭的操場此時還有警察像是浮塵粒子一樣圍繞著屍體在勘驗事故現場吧。太好了,要是這裏可以看見操場,我恐怕會想起那具屍體的景象而覺得惡心想吐。
我拉了一張圓形的板凳在床邊坐下。
這已經是第幾個人了?包含亞希在內是第五個?還是該把夏生也算進去一共六個……警察到底在幹什麼?這個鄉下小鎮根本就不大呀……
那具屍體……雖然之前已經聽說過被殺的人會變成什麼樣子了,可是……
下手的人絕對不正常。那家夥肯定不是人。
天花板和牆壁微微傳來了教室的喧噪聲。上課鍾明明就已經響了,為什麼還可以這麼吵呢?我想了想,大概是老師們都被緊急召出去開會了吧。因此今天別說是正常授課了,大概根本連班會都還沒開始開吧。
也許今天真的會臨時停課呢!
「嗯……嗯~?」
伊妲卡躺在床上發出了夢囈,皺著眉頭扭動著身體。
……她是覺得痛苦嗎?我看著她,稍微有點猶豫。
「不需要猶豫啦!幫她把衣服扣子鬆開吧!」
《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床的另一側說:「現在就連這種無聊的瑣事都已經會讓你開始猶豫了呀?」
「會猶豫的事還有分無聊或不無聊的嗎?」
「沒有嗎?」
「沒有。因為不管是什麼樣的猶豫都是無聊的。」
其他時候不說,至少我現在沒空對《
》擺出尖銳的態度。
我看著伊妲卡的領口,一副纖細而白皙的頸子,整整猶豫了兩分鍾左右。她的黑色長袍底下穿著一件亮質的黑衫,領口部分緊緊地束縛著頸子,看來好像很不好呼吸……
我伸出手,抓住了伊妲卡下巴下方的拉鏈頭往下拉,拉到可以看見鎖骨的位置時,她忽然動了動身子。我嚇得趕緊把手縮了回來。結果手指沒來得及鬆開,使得拉鏈頭就這麼一滑,滑到了心窩處。
接著,她又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胸口,扯弄著衣服讓拉鏈頭又往下溜,坦露出了胸前一大塊白皙的肌膚。
……她、她沒有穿內衣。我慌張地趕緊將被子拉起來蓋住她的身子。
她的動作讓我以為她要醒了,因此反射性地找起了藏身的地方。但接著——呼……呼……規則而平緩的呼吸聲又傳了出來,讓我這才鬆了一口氣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我抓著被子,想幫她把被子蓋好,但這時候她卻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讓我嚇了一跳而趕緊想把手抽回來。但她卻猛然一個翻身,將我的手緊緊抱進了她的胸口磨蹭著。
她的手冰冰的,微微發出了顫抖。我無法動彈。
……現在這個人到底是誰?我看了看她,但在她沒有意識的時候似乎讀不出她的名字。不過我猜應該是藤咲才對。她的手在顫抖,一會兒之後,她的體溫也從掌心傳到了我的手上。
藤咲跟伊妲卡,她們是不是一直都在現場目睹了這些慘絕人寰的殺人事件呢。不過是一個和我同年齡的女孩,沒有說話的對象,一直都是一個人,卻得承受著這些……
如果這真是神明賜給她的工作,那也未免太殘酷了。
忽然間,我的目光來到了床邊小桌子上的那本素描簿……她剛剛,是在描繪屍體的畫像嗎?如果是以伊妲卡的程度來畫,那肯定會是一張不得了的畫吧。我一點也不想看。
然而,我在這時候感受到了那名白發男子就站在素描簿邊。
「……你想看嗎?」我問。
「你知道呀。」 《
》說。
「為什麼?話說,你最近倒是一天到晚跑出來呢。」
「看看搞不好可以找出什麼線索喔。如果她畫的真的都是那些案發現場的速寫的話。」
我看著《
》的臉龐……線索?
「對呀,你的母親大人不是也說過了嗎,在這個案子上,警察根本幫不上忙。這一連串的案件可不是他們可以處理得來的。既然如此,那不是隻有靠你跟我來解決這件事了嗎?」
……解決這件事?我嗎?怎麼做?
我疑惑著。但此時確實是有些事情是我可以辦得到的,比方說——沒錯,就是幫忙這個沒有身體的《
》翻開那本素描簿。
我的左手被藤咲抱著,因此隻能用右手從最後一頁一頁地往前翻。在一張張白紙之後,終於看到了她最後畫的一張畫。
「……咦?」
那不是屍體的畫像,而是一幅植物畫。這幅植物畫像就好比圖鑒一樣,包含彎曲如蛇身一般的根部也全部畫進了圖像之中;葉型偏細,莖的前端像是珊瑚一樣地細分成許多更細的莖,然後掛著幾顆黑黑的小株果實。這是她剛剛畫的畫嗎?但不管我怎麼翻,這本素描簿裏麵就隻有植物的畫像。
我再度看了最後一張畫,右下角小小地用鉛筆寫上了今天的日期。這麼看來,這真的是剛才畫的囉?但為什麼會是植物呢?
這是我不認得的植物。雖然不知道這株植物的人小,不過從它的枝幹分支情況來看,應該不是太大株的植物。
「是印度蛇木呀。」
《 》嘟噥了一聲。
「印度……什麼?」
「你看,它的根部不是像蛇一樣嗎?這種植物的別名就是印度蛇木,是古文獻中就有記載的一種藥用植物。」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
這聲質問不是針對《
》,而是針對我自己問的。
因為這家夥不應該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呀。
但此時他卻對著啞口無言的我嗤嗤地笑了幾聲:
「我不是說過了?我不是你腦中妄想的產物。你還不肯接受這個事實呀?」
——騙人!這不是真的!朽葉嶺家的宅邸放了很多古老的醫學典籍,一定是我在哪裏看過但是我自己忘記了……我拚了命地在腦中這麼說服自已,左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藤咲的手。
就在這時候,藤咲的掌心也微微傳回了回握的力道。
「……嗯……嗚~~」
我聽到她的夢囈而回頭。
她睜開了眼睛。朦朧而沒有聚焦的視線正探索著四周的景物。接著她坐起身子,被子從她的肩膀上滑落,兩束黑發遮住了她坦露的胸脯。
她看著我,雙眼還是沒能聚焦。但我卻已經嚇得下巴都掉下來了。
——是伊妲卡,不是藤咲?為什麼?在她暈過去之前明明就是藤咲呀……
「……真畫?」
伊妲卡嘟噥了一聲,接著視線移到自己的手上——還有,她雙手緊握著的,我的手。
在一陣不祥的預感之中,伊妲卡猛力將我的手甩在床單上。
「咦……啊、你、你等一下——好痛!好痛!」
接著她用膝蓋抵住了我的左手袖口處,順勢從懷裏取出了一把鋒利刃物要向我的左手劈下去——我拚了命地抓住她的手,將她製止。
「住手啦!你想殺了我呀!拜托你冷靜點好嗎!」
我原以為她拿的是一把刀,但其實好像是一把金屬製的油畫刀。她的油畫刀沒有抓穩而掉落,卻在瞬間又用肩膀將我撞開之後自己退到了床邊。
「你、你——為什麼你……為什麼你會握著我的手!」
我從椅子上跌下來,手扶著床邊把自己從地上撐起來……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麼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氣的關係,她的臉一整個紅通通的。
「是、是你睡著的時候自己把我的手——把我的手……抓過去的耶……」
解釋的同時,連我都覺得莫名害臊了起來。
「啊?我、我——嗚……是藤咲呀,可惡……」
伊妲卡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牙齒緊咬著泛白的下唇。看來之前我看到的確實是藤咲沒錯。那她是因為暈過去的關係,所以又變成伊妲卡出現了嗎?
「這個身體到底虛弱到什麼程度呀?真是夠了!」
「……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隻是沒有睡覺罷了!那家夥,不過是看到個屍體而已就暈倒了……」
伊妲卡扔下這麼一句話之後踢開了身上的被子,就在這時,她忽然留意到自己胸脯坦露的模樣整個人僵直了。我也同時愣住了——糟糕……伊妲卡將滑落到肚臍附近的拉鏈猛力一拉拉到了脖子處,滿臉通紅地抓起了她那把油畫刀就要朝我劈過來——
「哇啊!」我趕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躲到窗簾後避難。「我、我是因為你看起來好像很難過的樣子才、才——我沒有看啦!」
「你沒看的話那又做了什麼!」
我判斷她下一步真的會用那把油畫刀殺了我,因此趕緊跑到保健室門口想要逃跑。但卻在門縫中看見走廊上有好幾個學生的身影,因而趕緊又把頭縮回來。這些學生全拿著書包,看來今天確定要停課了。要是我跟伊妲卡現在走出保健室,肯定會被他們撞個正著。
我躡手躡腳地回到床前。窗簾那頭,伊妲卡坐在床邊正要套上自己的靴子。此時她似乎已經把油畫刀收起來了,我這才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
「……我們還是在這裏待一下吧,現在是放學時間呢。」
「這點用不著你來提醒。」她冷冷地應了一聲。「我還要問你為什麼我會睡在這裏呢!在我暈過去的時候,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拜托,不要講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啦。
「你從鐵絲網牆上摔下來了,我又不能不管你,所以就把你抱過來啦。」、
我開始覺得,早知道會被她這麼對待,我當時根本不該管她的。她瞪著我,臉上泛起了一抹紅潮。我原以為她接著又會吐出什麼毒辣的言詞,但她卻隻是別過頭去而已。
「……討人厭的眼睛,你最好哪天瞎掉。」
我聽見了她的呢喃……有沒有必要說得這麼過分呀?
「你為什麼還待在這裏?快點滾啦!」
她一邊說,一邊焦躁地終於綁好了鞋帶。我雖然被她凶狠的語氣震懾到了,卻仍佯裝鎮定地坐回床邊那張圓板凳上。
「我叫你快滾!」
「不要,我有話想要問你。」
她聽到我的回答,一邊眉毛忽然挑了起來。
「我沒有義務要回答你的問題。」
「如果你執意要走,我會叫警察進來,說這裏有一個可疑人物。雖然你也是警察,不過肯定是外地來的吧?我是朽葉嶺家的人,當地的警察不會懷疑我說的話。」
我脫口而出的要脅連我自己都覺得惡心。朽葉嶺這個姓氏一直讓我覺得不以為然,現在我竟用這種方式把它亮出來。不論如何,我絕不能就這麼放伊妲卡離開。她的視線像是一把鑽子一樣凝視著我的臉龐,一會兒之後,她走到我正麵的床邊坐下,膝蓋幾乎要和我碰在一起。
她歎了一口氣,「……我不是警察。」
「咦?」
——可是,那天——亞希被殺的那天晚上,她和伊伊田市警署的署長之間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