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說到了《魚刀傳奇》,眾人這才從《霸王別姬》的悲傷之中,漸漸的恢複了常態。這個故事盡管在這時候,已傳遍了大江南北,但都是道聽途說,顯然沒有說書人口中說出來的完整和精彩。
但是,這是反叛石柳鄧的故事,說者有風險,聽者未必就沒有風險。
若是換在乾隆時代,給說書人一百個膽,也沒有人敢觸及這種事,更何況那些聽眾,要冒著掉頭顱的危險去聽書?
嘉慶一繼位,雖說還沒掌握實權,但乾隆已老,緊抓九五之尊的權力不放,卻沒有精力過多過問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因此,文字獄、口舌獄等刑罪,弄得人心惶惶的情況,已緩解了一些。這一緩解,就讓那些妖言惑眾的人找到了空子。
當初白蓮的宣傳也是如此,從秘密活動、東躲西藏開始,到了後來的大庭廣眾之下,公開宣揚白蓮之道,煽動民眾對抗朝廷。
她們把一尊無生老母神,一下子抬到萬神之尊的位置。
亂世出英雄,因此,九州大地,教派如雲,教派之中的門派,也是不可勝數,布教的教師,十之有九人,明裏暗裏,都把矛頭對準了滿清朝廷,妄想取而代之。因此,會員到處活動,宣傳教義,捐款助教,動員眾人入教。
就是那些拿朝廷俸祿的人,也有加入教派的,更不要說那些土豪劣紳,兵丁鄉勇,貧民百姓了。
如此,一個說書人,偶爾說道一些造反的故事,在江南一帶,已屬家常,地方官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這北方,是在天子眼睛鼻子底下,顧忌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的。
瞎子一說《魚刀傳奇》,那些本來奔此來聽的,此時當要開始說了,猶豫再三,還是走了一些。這個故事是講滿清打勝仗的事,可惜主角是反叛石柳鄧。但是,該走的走了,好奇的人,他自然要留下來。
嘉慶周圍一看,大概隻走了三分之一。
瞎子說,石柳鄧出生在乾隆二年,家在貴州鬆桃廳大塘汛大寨營一個苗人家庭。那裏本來就是窮鄉僻壤,而石柳鄧自幼家境貧困,僅靠少量的土地勉強為生,加上他父親農作之餘,編打些草鞋出賣,才把他兄弟幾個養大成人。
“那賊子在貧苦中成長,卻不為困境所折服,反而磨煉出堅強的意誌,從小就鍛煉了體格,練就了一身本領。”瞎子說。
石柳鄧本無反叛之心,也無反叛之力,隻是老老實實的,娶妻生子。妻是娶了,隻可惜隻生了兩個女兒,還想再生一個男孩,可是,他的父親死後,微薄的土地被幾個兄弟分下來,到他名下的,已不足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
一旦有旱災水災,他的生活就陷入絕境,因此妄想以後生活有出路時再生一個男孩,做為傳宗接代的安慰。
乾隆五十八年,湘、黔、川、鄂邊界一帶,發生大旱,糧食歉收,鄉民溫飽難能解決。但地主官僚們,仍然催租逼債,各種徭役捐稅不因為旱災而減少,反而比那好的年景增加了數倍。
這時候,石柳鄧一家四口,已斷糧一個月了,他的妻子餓得骨瘦如柴,兩個女孩子餓得經常哇哇大叫。
有一天,骨瘦如柴的妻子對他道:“昨天晚上,我夢見一個穿白色鎧甲的女子。她告訴我,從這裏往白岩去,在白岩的懸崖底下,有一陰溝,隻要把找到草木旺盛的地方,見有水浸出。那裏有一塊方方正正的石板。”
石柳鄧的妻子說,隻要把那塊石板撬開,就見裏麵有一潭水。
穿鎧甲的女子告訴她,隻要把方石撬開,那一潭水就是她一家的救命糧,隻是之後要改穿白衣。穿白色鎧甲的女子走之前,告誡她道:“你們家如果留念繡花的苗衣,不忍心換掉,你一家必然餓死在今年秋天!”
石柳鄧道:“你大概是餓昏了,才有這個夢。白岩那個地方,我從小到大都到那裏去砍柴禾,哪裏看見什麼方石板?我煮了一鍋茼蒿草,趕快讓孩子起來,一起吃了。我還要到盧財主家借糧去。”
到了盧家莊院,敲開了院門,那家丁見他手裏一條布袋,知道他的來意,門也不讓他進,說盧財主不在,大門就關了。石柳鄧兩手空空回來的路上,心情非常壓抑,就想,我堂堂一個男子漢,空有一身力氣,卻養不活一家四口,真不知道來這個人世間幹什麼。
他舉步無力之際,又想到他妻子說的夢,想,靠天靠不住就靠人,如今靠人靠不住就靠夢吧!我就走一趟也無妨。於是,拖拖拉拉的到了白岩,從懸崖頂上望那溝底,百丈懸崖,讓他的心有一些恍恍惚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