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栩手指幾轉,相扣她的五指,並肩相靠,笑言道,“你不言,就是默許了。”
兩人又攜手緩步穿過湖塘花園。山間的空氣如流,晨光花影,鳥鳴啁啾,偶有小鹿幽徑相逢,而上前與人親近。大約走一刻鍾,地勢陡然平緩,有一排白色的高大柵欄把主院隔開,上麵爬滿了薔薇,成了一扇濃密的花牆。
兩個高瘦少年統一的護院服侍守著門,見了夏侯栩,躬身行禮問安。夏侯栩點頭應了,領著楊青禾走上一段碎石路,路旁喬木亭亭如蓋遮住上空,隻有些微的光影沿著枝葉晃動的縫隙閃爍灑落下來。與前麵用一條修竹小路相連,差不多隔了二裏路的距離,雖看起來像是個清幽之處,誰知一轉,前方已無路,隻一座小房子,青瓦白牆,孤孤單單地挺立著,四麵隻綠草如茵,野芳綻放。
“那間房子,我們暫且不去看了,”夏侯栩斂了溫和笑意,哪怕語言輕鬆也難掩傷感,“那裏麵停放著一具棺材,是我讓錦鯉備的上好棺木……咳咳,生老病死,無人能奈何。”
夏侯栩說完,微閉上眼,再沒有說話。後來直過了很多年,那一刻也是花影揉碎了光斑,一身芳香,故地重遊,楊青禾才終於懂得,他這一刻,因何而沉默。
兩人又轉折漫步一段路,夏侯栩輕咳著已然體力不支,便尋了個木椅,與楊青禾並肩在花樹下小坐,閃爍的光斑十分慷慨地,從花間明明滅滅地灑落在他們的衣上。
空氣中揉著泥土,青草的氣息,有股特有的濕潤和香甜。夏侯栩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臉上的笑容,美若溫軟的陽光,仿似有遙遠的追憶,又揉著對當下的滿足。
他對楊青禾道,“是不是好風景呢。”
楊青禾望著那仿若綿延到天邊的樹,還有樹頂星星點點細碎的陽光,眨了眨眼,眼生朦朧……
日光更加柔,但依舊亮。夏侯栩休息了一段時間,又牽著她的手,衣袂翩翩,即將行至樹的盡頭,便是山頂,居高而望,整個行宮盡攬眼底,可見漸次落地的屋頂,可見曲江碧水,綠柳依依。
他淡笑著停住腳步,轉身折下朵粉嫩花朵,迎著光,逆著風,十分珍重地插在楊青禾頭上。
唇角逸著笑影,他淺聲低歎,“青禾,好美。”
更像是一聲甜人的情話,楊青禾當時未曾懂,也沒法去懂,他內心深處的忐忑驚恐。
夏侯栩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半落的光影拂過他們頭頂的樹,風過時片片樹葉翻轉,千葉萬葉連綿成海,驟然劇烈搖曳。
他蒼白的臉,微微一笑,出口的話,溫柔蹊蹺。
“哪怕不能深愛……也能一生難忘吧。”
仿似有鳥聲在清淺地啁啾。可是那個瞬間又是極為悄寂的,斜落著的光影灑落發頂,透映出浮遊著的細弱塵埃,仿佛人一用力呼吸,便會在空中繚亂。
她頭上隻一根玉簪,耳側隻一對小耳環,未曾畫眉,不曾塗脂,卻有種無法壓抑的美麗光輝從她的身上,從她清空幹淨得不容沾惹的眼眸,淡淡地流轉發散出來。
“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其實我是挺喜歡桂花的,你看它在中秋開放,曆經了夏熱春光,不能再爭風頭,也不能再鬥顏色,隻剩下一樹葳蕤,滿樹馨香,如此,是最好了吧。”
夏侯栩又道,“籬笆院新修了座樓閣,修竹綠水,梧桐成碧,一直還沒人入住,偏巧院中有棵移栽的桂樹,三秋桂子,十裏飄香。”他微微笑著,愛意濃寵地望著她,“青禾,今年中秋就在籬笆院與我一起過吧。”
楊青禾住的籬笆院,青石鋪路,院裏種滿了花,牡丹芍藥秋菊金桂,一樹樹的桃,李,杏兒,如今看是綠肥紅瘦,但若逢春時節,定是美不勝收。
從籬笆院落轉過屏風,便是一條寬敞的青石路,奇花異草,古柏銀杏參天。
其中當屬那百年梧桐最奪目,鳳棲梧桐,其中蘊意可謂一斑。外麵斜陽雖光華正盛,暮色卻在那不經意間,蒼然而至。
溯溪二年的中秋節來的很快,快到讓人猝不及防,也來的狠,狠到楊青禾連清醒都不及就幡然痛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