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鬆在後世裏與那個學藝術的女友前後談了近四年戀愛,其間也不知陪著到琴房去了多少次,雖然一個是鋼琴一個是弦琴相差極大,但基本的熏陶總還是有的。
舒緩的琴聲悠悠而來,聽不到一絲雜聲,節奏的控製也是好到了極處,讓人的思緒不自覺的就融入了琴音之中。單憑著這兩點,唐鬆已能基本判斷出水竹叢中那人當是個大大的高手。後世女友彈琴時的控製力跟此人一比,恰如適才那道人的說法——高下之間判若雲泥。
不過對琴聲的判斷也就到此為止了,唐鬆終究是太缺乏這方麵的基礎知識,所以既分辨不出這人彈的是五弦琴還是七弦琴,也搞不明白他彈奏的曲調,最終隻能摒棄掉一切關於鳴琴技藝上的判斷,純任本心最直接的去感受琴聲想要表達的情感。
去除雜念真正靜定心神之後,唐鬆很快就完全沉進了琴曲之中。水洗皮膚琴洗心,這一沉進來,他便慢慢的感受到琴聲中所蘊含的那一縷縷哀婉。
古典文獻研究就是跟古籍打交道的,古籍看得多了,唐鬆也大略知道古人鳴琴以哀為貴,但這種哀並不是越悲痛越好,隻有達到“哀而不傷”方為最高境界。以前他在古籍中看到這種記載時隻覺得玄而又玄,想來想去也無法理解“哀而不傷”究竟是個什麼狀態,但這多年未解之惑卻在水竹叢後傳出的嫋嫋琴聲中豁然開悟。
雖然琴聲中的哀婉之意甚為明顯,卻並不會讓聽者產生強烈的情緒反應,那感覺就是一種淡淡的惆悵,恰如深春見落花、初秋見葉落後對春逝將去,美好時光難以久存卻又無可奈何的惆悵。這種惆悵絕不濃烈,它是含蓄委婉的,但正因為其含蓄,所以益發回味彌遠長存人心。
這鳴琴之人抒發的雖是個人幽微曲折的情感,卻能讓聽者生出最能引起共鳴的傷春悲秋,歎時光易逝的惆悵。其“移情”的功力如此之高,鳴琴技藝已毋庸置疑。
鳴琴淙淙,竟讓完全沉入其中的唐鬆不可自拔,俟一曲終了,他的眼角居然微微潮潤了。
長長吐出一口氣,連唐鬆自己都沒想到一曲鳴琴竟能如此撥動他的心弦,更沒想到他的身上居然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麵。以前不僅是那些同事,就連他自己也是以硬漢自居的。
王道之音,國手技藝,果然非同凡響!隻是這琴聲怎麼沒有了?
一念至此,唐鬆再看向那水竹叢時,琴音已逝,唯有片片竹葉應和著微微的山風瑟瑟低響,想必那鳴琴之人也已杳無蹤跡了吧……
回去的路上,唐鬆總有些悵然若失,心裏不時回味起那琴音,也在不斷猜度著那鳴琴的該是何許人物。
想來想去腦海中倒也猜度著勾畫出了模糊的人物形象,這鳴琴之人若是個男的,必得是正始時期竹林七賢中阮籍、嵇康那般的人物,風流雅達,高情千古;若是個女子嘛,那當得是湘妃及曹植《洛神賦》中描繪的那等,翩若驚鴻,雪膚冰肌。
若非是此等人物又怎麼配得上如此的琴曲。隻是男子也還罷了,若是女子……當今世間真有這樣的女子嘛?或者彈琴的根本就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嫗!
遐想著回到草廬,莊海山猶自睡的深沉,唐鬆自上榻躺下,原想著怕是又跟後世一樣失眠的很長時間睡不著,孰料頭剛枕著山菊花做成的枕頭,沒一會兒就熟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