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珠玉集》,三人都走了過來,但不等陳一哲說話,葉夢甫已先走到唐鬆麵前收起了布墊上的書卷,“此書不論也罷,上官少兄初到水天閣,哲翁你再與伯高折辯起來,沒得壞了興致”
聽到這話,袁三山當即就笑出聲來。陳一哲手撫白髯亦是一笑,張旭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收住了話頭。
這倒是古怪,唐鬆還待探問,麵上帶笑的袁三山已走上前來攜起他的臂膀向外引去,“少兄勿要再問,否則必要耳昏腦漲,走,某引你一睹水天閣之藏書”
葉、黃兩人如此,唐鬆遂將疑惑藏於心底,微笑著隨袁三山出了此間副樓。
左副樓是為修訂書籍之用,由葉夢甫總領其事。右副樓則是抄工聚集之所,負責抄錄各處借來的書籍以補庫藏,負責此間的自然便是袁三山。
兩邊副樓看完,唐鬆終於踏進了堪稱當世第一的私人藏書館。
方一入閣,頓時便有一股書香撲麵而來。放眼望去皆是一排排整齊的書架,漫步其中,就見閣中藏書是以經史子集各自歸置,其間除了紙質書籍外,尚能看到為數不少的帛書與竹簡。
邊走邊看,唐鬆讚歎不已,待行至一樓角落處時,前方有一處地方被空置出來,不曾安排書架,更無藏書,放著的卻是一些時下讀書人常用的書幾與胡凳,正有十來個士子模樣的人伏案讀書。
一眼看去,這些人大多衣著寒素,甚或還有幾人在這嚴寒冬日裏也隻是穿著幾襲單衣,身子瑟瑟著。盡管如此,這十多人卻是悄無聲息,顯然是讀書入了神。
看到這些專注於書的寒素士子,走在前麵的陳一哲習慣性的將手撫上了頜下白髯,麵露笑容,狀極欣慰。
“哲翁初建水天閣,便立誌要藏於書而不守於書,是以閣中常年對外開放,準各地士子前來閱看抄錄。這些皆是揚州及江南各地來的士子,樓上都有,這還是時令已寒,若到了春秋二季,閣中桌椅常不敷使用”
盡管張旭給唐鬆解說時聲音極輕,依舊驚動了那些正在看書的寒素士子,這些人見到陳一哲後,頓時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向其深施一禮,眼神中的誠摯感激實在動人。
陳一哲還了一禮,臉上的欣慰之色愈盛。
為免擾及這些人讀書,五人轉身退了出去。待遠離那個角落之後,唐鬆忽然停下步子,轉身過來如適才那些寒素士子般肅容正色的向陳一哲躬身行了一禮。
陳一哲見狀上前一步扶住了唐鬆,訝然道:“小友何必如此?”
唐鬆執意將這一禮行完後才站起身來,“自秦之先,藏書家多有,然每每束之高閣,秘不示人。似博陵崔家,藏書甚多,然其家藏書從不出門,所謂‘代不分書,書不出閣’是也。凡有敢於將書外借者,不予祭祖三次直至三年,至於贈人者更將逐出家門”
“博陵崔氏,海內巨族,素得士林仰望,其家尚且如此,縱觀天下,似這等藏書家豈在少數。惟其如此,哲翁二十年之善舉益彰高行,這一禮是代天下讀書人謝哲翁”
唐鬆說完,陳一哲等人皆是黯然歎息,“崔盧李鄭四家數百年傳承不絕,天下間若論藏書之精,無有甚於此四家者,若是四家肯將藏書公諸於世,則士林承惠者多矣”
葉夢甫點頭道:“袁兄所言甚是”
聽至此處,張旭嘿然一笑,“袁兄葉兄好孩子氣,比之權位富貴、銀錢田畝,這些藏書才是四家得享大名,傲然士林之根本,四家憑此獲利多矣,又怎會自斷根基?”
自唐末之後,曾在曆史上顯赫一時的士族門閥便銷聲匿跡。究其根由,文化思想壟斷的被打破實是其中極重要的原因之一,張旭此言,並不為虛妄。
“伯高,你也想的簡單了”陳一哲抬手示意眾人繼續前行,“就是崔盧李鄭四巨族肯將數百年藏書之精華公諸於世,天下間士子若想盡觀也殊為不易啊”
“哲翁是言書價太高?”
陳一哲點了點頭,“佛道經書之外,雕版印社每一書出,其價低者亦可供三口之家半月之費,似經史之書,購者愈少,價值愈昂,多者可達一家數月之費,似天下寒素士子便是有心也無力購入”
這個話題實在沉重,說到這裏,就連張旭也有些意興闌珊了。五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唐鬆輕淺開言道:“既然如此,哲翁何不自開印社,售書時少取其利,便是惠及士林多矣”
聽到這話,陳一哲等人都笑了,葉夢甫道:“似你這般擅自壓價,行會豈能容你?再則便是少取其利,書價也低不得太多,畢竟工匠們雕版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