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春風漸暖,憋了一冬的揚州百姓們紛紛走出家門,享受這初春的好天氣。瑞芝坊位於穿城而過的官河一側,實是城中最好的地處,因此也就愈發的人流熙攘,熱鬧不堪。
就在百姓們邊曬太陽邊閑逛著左右亂看時,瑞芝坊內主街中央處猛然響起了鞭炮的炸鳴,此聲一起便延續了好些時候,到最後時半條街的上空都飄蕩著一股濃濃的硝煙氣息。
“出什麼事了?”
“能有什麼事兒?必是又有商賈行開張了”
“這炮仗怎麼放了恁長時候?渾是不要錢也似,看來這家商賈行小不了”
“開商賈行還要自己放花鞭的,鐵定長不了”
“這是為甚?”
看著這幾個鄉下親戚滿臉的不解,前麵說話的揚州人心間自然的湧上了一股優越感,“商賈行開張總該是賀客送鞭才是,自己放花鞭成個什麼樣子?”
他這番解釋等於什麼都沒說,那鄉下親戚怕再露怯也就沒再多問,紮煞著點頭表示明白,其實心裏依舊糊塗,在他們那裏若有人開商賈買賣,可不就是自己放一溜兒花鞭炸炸喜氣財氣就夠了嘛。
隨後這幾人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左右都是出來閑逛的,去哪裏都一樣,索性便循著聲音和好聞的花鞭氣息往坊街中央走去。
今天天氣好,似乎揚州城中所有的人都出來了一樣,又都懷著同樣看熱鬧的心思,是以不等這幾人走到聲音來處,已是擁擠的不堪。
最終還是仗著鄉下親戚的膀大腰圓,幾人才總算擠到了人群的最前頭,乍暖還寒時候,腦門子上卻生生的出了一層白毛細汗。
那揚州人擦把汗向前看去,就見到好闊氣一家商賈行。此間所在的瑞芝坊在揚州羅城份屬上等地界,是以地價賃價都極高,凡商賈行能在此間擁有三門臉就已了不得,但眼前這新開的商賈行一排開出的竟是聯通的五門臉。
五門臉哪!
看到這一幕,帶著親戚逛城的揚州人咋舌不已,親娘啊,就不說別的,這得做什麼營生,掙多少利水才夠那賃房錢?
就在這時,這一輪的花鞭終於放完,隨著一個身穿簇新衣裳的中年高呼一聲“吉時已到”其身後所站的八個夥計模樣的人物頓時上前卸下了門上的隔板。
揚州人正尋思著這幾個穿新衣裳的夥計跟別家商賈行有些不同,身上透出的氣味竟像是進過學的。前麵隔板已經卸盡,當下這揚州人便如其他看熱鬧的一樣伸長脖子往裏間探看。
這一看他卻是愣住了。
因是五間聯通而顯得異常寬大的商賈行內窗明幾淨,其間分明能看到好幾個三足香爐燃香嫋嫋,那香氣似乎這裏都能聞得到,間歇處還放著一盆盆修剪的極其好看的盆樹,盆樹後麵的牆上或懸著笛蕭或掛著鳴琴,看來真是清雅的很了。
笛簫下,整個房內整齊的擺放著一排排高度僅可及胸的格子櫃,這些格子櫃通體刷的油光泛亮,也不知用了多少桐油,望去居然泛著玉光。
但那格子櫃裏盛放的竟然是……書
這居然是一家印社的書肆!
看清楚之後,這自詡見多識廣的揚州人真是徹底傻了眼,在羅城地界最好,可謂寸土寸金的瑞芝坊裏弄出這麼大地麵,裏間布設的如此用心的一家商賈行,竟然是個賣書的。
這年頭真是邪性了,莫非賣書的利水能比海商更大?
這揚州人還在發愣時,身子猛然一歪,卻是一個穿著儒服的士子從他身邊擠過去直入了書肆中。
有這一個帶頭,人群裏的士子們頓時紛紛跟上,僅僅是片刻功夫,弘文書肆內已是異常熱鬧。
最先跑進去的那個士子名喚周青,本是陪著新娶的娘子上街發散的,無奈他實在是個書呆子的品行,隻在街上走了不多一會兒便意興闌珊起來。但此刻一進書肆,聞到那熟悉的紙墨香味後,立時精神大振。
走到麵前那具格子櫃前伸手取出一本書,卻是他已揣摩過多遍的《文心雕龍》,隻不過這書卻與他在萬方印社購置的那本不同,書封上除了書名之外,其右下角處還有四個醒目的紅字——水天精藏
“水天?”乍一看到這四字,周青腦海中頓時浮出一個念頭,“莫非這是以水天閣藏書以底本雕版刻印出的?”
對於江南第一藏書樓水天閣,江南的讀書人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周青疑惑中翻開書,入眼處立時便有一股賞心悅目之感,蓋因他正在看的這一頁書上每個字都是同樣大小,這就使其顯得渾然一體,整整齊齊的看著份外舒服。
隻這一眼下去,周青已斷定這書價必昂。雕版刻印,要在一塊整體的木板上刻下一整頁書的內容,其間字的繁簡不一,筆畫不一,難免會導致刻下的字時常有大小之別,印成書後也就顯得不那麼整齊了。譬如他在萬方印社買的那本《文心雕龍》便是如此。
雕版印刷若想做到手中這本書的程度,那就意味著在雕刻製版時就將一整塊木板上的每個字雕的一模一樣大小,隻要一個字的大小不一致,整塊版就廢棄的不能再用了,畢竟那版是整體的。此事說來容易,但做起來可就難了。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雕工們要想製成這樣一塊一個字都不出錯的印版,不知前麵要廢掉多少。
窩進這麼多功夫進去,這書還能便宜嘍?
腦子裏閃現過這個念頭的同時,周青也不由得感慨弘文印社如此靡耗功夫印出來的書看著真是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