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公子,晏光軍正要出聲招呼時,彭華波先一步攔下了他。荷葉搖動之中就見又有兩條舴艋舟浮水而出,卻是唐鬆會客還不曾結束。
上官謹抬眼探看了一會兒,“是揚州幾位名士還有小陸大人,現在過去攪擾倒有些不便,咱們且等等吧”
眾人稱是,當下便吩咐艄公將小舟沿著荷葉緩緩蕩去,其間彭華波開口道:“小陸大人?敢問五爺,此人與政事堂陸相公……”
正與大哥說著話的上官謹側身過來笑言道:“彭兄好靈便的心思!不錯,這位小陸大人正是陸相家的大公子,如今在揚州大都督府任參軍之職,公子此番南來,頗有借重他處”
彭華波俯了俯身子為謝後便沒再多問什麼,作勢賞玩風景向那邊看去,卻正見著唐鬆與那小陸大人言笑不禁的樣子,再看兩人相處時狀極隨意,公子亦沒有半點逢迎之態。
看著眼前一副富貴風流,舉手投足間灑脫飄逸如湖海隱士般的公子,再想想去歲清心莊外他麵對數千國子學生喊打喊殺的洶湧人潮堅拒不退的景象,彭華波輕輕的搖了搖頭,對這位通科學子的領袖真是愈發的看不透了。
等他收回目光時,恰與張清雲、晏光軍及陳昌來的目光相交,顯然這三人適才也在做著跟他一樣的舉動。
四人目光交視之間俱都一笑,卻都沒有多說什麼。
等了約莫三柱香的功夫後,那兩條舴艋舟浮水而去。唐鬆所乘的那條亦從田田荷葉中蕩了出來,上官謹見狀,忙命艄公驅船迎了上來。
不一時兩船交會,上官謹開口問道:“公子,哲翁是為何事,竟這般急法?一並將小陸大人也扯了來”
“還是為了清音文社的曉諭告示之事”唐鬆笑著搖了搖頭,前幾日才從安宜回來,今天本要與上官謹一起出城迎接彭華波等人,孰料將要出門時卻遇到陳一哲四人聯袂而來,張旭二話不說拉起他就走,以至於水晶連小廝的衣裳都來不及換。
出門之後就上船,一路到了這處荷園,卻見陸象先早已乘舟在此等候。
六人會齊之後陳一哲說明了意圖,竟還是為了清音文社的那份曉諭告示。
所謂欲行事先正名,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這曉諭告示其實就類似於後世某個組織的成立宣言,又似建造高樓大廈時的地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清音文社又與江南各州的那些小文社不同,是以在這上麵就愈發花費的心思多,尤其是自上次唐鬆對原本擬定的曉諭告示提出異議之後,這些江南各州的翹楚名士們可謂是絞盡腦汁要在文社的“文學主張”上高屋建瓴。
奈何文學主張的提出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能發非常之論者必為非常之人,在這件事情上智慧、眼光及長時間的思考缺一不可。縱觀曆朝曆代,每一個有深遠影響文學主張的提出者必定也是當世文壇的頂尖人物。
難度太大,加之諸名士們的高度終究有所欠缺,是以雖然意見很多,卻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最終這些分散的意見都集中到了陳一哲手中,絞盡腦汁也定不下來,於是就找了陸象先與唐鬆共同參謀,也就有了今天的這次荷園小集。
這些日子以來,上官謹一直跟隨在唐鬆身邊,對此事也知道的清楚,“那……這回可定下了?”
“定下了”唐鬆頷首間長吐出一口氣去,不待上官謹再問先自道:“用的正是伯玉兄‘一反宮體,提倡風雅,提倡興寄’的文學主張”
上官謹聞言笑出聲來,作勢向唐鬆一拱手道:“小曆曲折,終成所願。如此,可要恭喜公子了”
唐鬆也自淺笑。他對今天這結果並不意外,若是隨便一個人都能提出一套能切中時弊,成係統的好文學主張,那文學史早不知道該亂成什麼樣子了。當日他對那份擬定的曉諭告示提出意見時,便已料定了今日之事。
文學史的發展曆程早已證明陳伯玉的這套主張是在正確的時間提出的正確理論。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一點陳一哲及江南眾名士不會看不出來,之所以當日定不下來又再經過這一番曲折,根子還是在南北文運之爭,在陳子昂的出身及居地上。
恰如葉夢甫與袁三山適才所說,“陳伯玉的主張自然是好的,隻是他畢竟成名於北地,如今人也在北地,至今連江南都不曾踏足。而清音文社乃江南文社……”
雖然在他的力諫之下,陳一哲等人最終決定將陳子昂的主張用為清音文社的大旗,但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諸州名士們難有更好的主張,清音文社又不能一直拖下去。
但不管如何吧,這件事總算如願以成。大旗已定,便是發展方向已定,清音文社完全有能力將江南傑出之士凝聚一體,背靠著這樣的龐然大物,手握遍及江南的弘文印社為籌碼,唐鬆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北來江南已近半年,直到今天,唐鬆總算略有小成。自此坐南往北,進攻退守兩得其便,比起以前在神都時的孤掌難鳴可就從容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