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船娘送來了精心烹製的魚羹與魚肉靡,唐鬆與太平默契的沒有再說什麼,品著魚羹吃著晚飯。
唐時食肉的習俗是北羊南魚,北方人慣吃羊而南方人慣食魚,船娘用心之下晚飯其實做的極精致,但從小在北地長大的太平卻委實不慣於魚肉靡的味道,隻是啜了小半碗魚羹也就罷了。倒是唐鬆吃的極其歡暢,喝了兩碗魚羹又吃了兩碗魚肉糜之後才盡興而罷。
吃完時天色已黑了下來,遠處天際隱見一彎如鉤的弦月緩緩升起,船娘燃起河燈,笑問尊客晚上在何處歇宿,唐鬆指了指船艙,那船娘看了看女作男裝的太平抿唇一笑,自往艙中鋪疊床被。
船娘收拾罷,收了唐鬆給的船錢後自上岸尋地方歇宿去了,隻留了一個船工在船尾守夜。
隨著船娘船工等人相繼結伴而去,這個泊有五六艘烏篷船的小港汊變的異常安靜下來,唐鬆小口呷著未經溫燙的青竹酒,向太平有一句沒一句道:“夜泊佛寺之下,倒讓我想起昔日道左偶遇的兩位顛僧來”
靜夜之中不大的聲音在小港汊中居然傳的挺遠,太平知道這是切入正題前的閑話,也就沒接他的話茬,唐鬆對此不以為意顧自道:“那二僧形容不整,狀如瘋癲,某行經路過時恰聞一僧向另一僧問曰:‘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該如何處之乎?’”
太平雙眉一揚,“問得好”
“是啊,某亦覺得問得好,是以收緊馬韁,聽那另一僧答曰:‘隻需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時間雖已過去年餘,這兩僧的形容也早已模糊不清,但這一番對答卻時時浮上心頭,再難忘懷了”
朦朧月色下,太平冷冷一笑,“是真記不得了?那兩僧就是你吧,你才多大年紀?經曆了幾許世事?胡謅得兩句閑話後就想來點化我?笑話”
太平正說到這裏,旁邊的烏篷船中突然響起一聲佛號,佛號宣完,便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妙哉斯言,還有甚訣可以躲得?”
淡淡月色中,另一側的烏篷船上有一老僧雙手合什立於船頭,一身納衣,一雙壽眉被河風吹的飄飄輕舉,唐鬆卻不看他,隻是向著太平朗聲道:
“身穿素襖,淡飯求飽。補破遮寒,萬事隨緣。有人來罵,我隻說好,有人來打,我自睡倒。唾在麵上,隨他自幹,我省力氣,他無煩惱。好個爭名利,須把荒郊伴。我看世上人,都是精扯淡,勸君即回頭,省卻一生憂”
太平臉上的冷笑愈盛,倒是那老僧靜靜聽完後一合什躬身,“南無阿彌陀佛”的佛號在靜夜中傳出極遠。
宣完佛號,老僧自回艙安坐念佛。太平目注唐鬆,“自你當日入神都以來,時時爭,事事爭,現在卻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想到曆史中太平最終的結局命運,唐鬆幽幽一聲歎息,“我信與不信不重要,倒是希望公主能信上一些”
“且陪我上岸走走”太平說完,當先起身而去。唐鬆跟在她的身後走上河岸,見河麵上已有水氣騰起,淡淡的水氣在朦朧月色的照射下營造出一片如煙如幻的景象。
上岸沿著河道走了一會兒後便遠離開了那小港汊,“我來蘇州可不是聽你胡謅論佛的,賞玩了景致之後也該說正事了”
聲音低沉中帶一點沙沙的暗啞,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性,至此,太平已經不再是漫遊蘇州的那個太平,神都的她又回來了,“關於弘文印社,洛陽錦繡綢緞莊的鄭胖子都跟你說了吧?”
唐鬆收攝住心情,“是,不過他當初的投入隻是用在揚州及蘇杭二州的弘文印社開辦上,公主買了他的,這三州印社自然有你一半。不過當初我與他約定在先,雖說一人一半,但主事之權卻在我,這一點還請公主體諒”
“三州,就這三個印社能濟什麼事?也值得我親來一趟?”月色水氣之中,太平的聲音有著一種自然流露的氣勢,“你將弘文印社開遍江南所費多少我心中也有個底,這都是出自內宮的吧?”
“公主知道?”
太平傲然一笑,“這筆錢我都出了,但將宮中的賬目走平,從此與內宮再無瓜葛,這事自然也是我來辦。待辦好之後,整個弘文印社分你三成,亦交由你來主事經營,你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