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嬌叱之聲在前,加之唐鬆此前迭遭險境反應速度畢竟提高了不少,突然出現的馬鞭子速度雖快,卻被他險而又險的避過,差之毫厘的順著肩頭滑下去。
“好啊,你竟然敢躲?”隨著愈發惱怒的聲音響起,又是一鞭朝著剛剛轉過身的唐鬆抽來。
是個人遭遇這樣的事情後心裏都得冒火,唐鬆此刻也不例外,再次避過之後,待那鞭子去勢已盡時,順勢就將鞭梢抄在了手中猛力一拽。
舞弄馬鞭的隻是個女子,還在為唐鬆敢躲她的抽打而惱怒,力氣有限加之反應不及,吃此猛力一拽,鞭子未曾脫手的她向前一個踉蹌,雖然不曾摔倒,但卻是再也站不穩了。
這時手中的馬鞭已被唐鬆奪去,不等氣的發暈的她從踉蹌中穩住身子,驀然便覺臀後屁股上一陣疼痛。
唐鬆這一下抽的可不輕,好在嚴冬天氣穿得厚沒有傷著皮肉,但那火辣辣的疼痛卻是免不了。
剛才的一切來得太快,唐鬆抽完一鞭子消了些氣後才顧得上細看這行凶的女子。
此女年紀不大,頭戴著一頂下有翻毛頂部圓尖的皮帽,帽子細而圓的尖端綴著一枚堪稱極品的海東明珠。身上穿的衣裳雖是由價逾黃金的單絲羅縫製,但樣式卻全然是胡裙式樣。腳上穿著一雙前端細高翹起的胡靴,靴子遍身都壓著金線,靴尖上綴著一對與胡帽頂端一樣品相的海東大珠。
唐人心態開放,敢於微笑著接受一切外來文化,這表現在生活的各個方麵。具體到京城和服飾穿戴上,便是有一群官宦貴族家的女子以尚胡俗為美,妝容與服飾上盡皆如此,這可謂是當時引領著大唐時尚走向的一群人,這些人也就被俗稱為“慕胡女”
隻看這女子的穿戴,就是個再典型不過的慕胡女了,一般而言,這樣的女子生性往往叛逆。
這些個念頭隻是電石火花般一閃而過,隨即手拿著鞭子的唐鬆便微微皺了皺眉頭。
慕胡女沒什麼,但這個女子能有這一身裝束,別的不說,隻看她那三顆海東珠,其身份就必定簡單不了。剛才那一鞭子倒是抽的有些孟浪了。
便在這時,那氣瘋了心的女子站穩身子後張牙舞爪的撲了上來,尖尖十指直往唐鬆臉上招呼。
唐鬆躲了幾回,見那女子卻毫無收手的架勢,且是越戰越猛,越來越瘋。索性雙手一展馬鞭將她舞弄過來的雙手繞腕子給纏住了。
雙手被縛後那女子毫無顧忌的蕩開胡裙抬腿就踢,唐鬆擋得快,兩條腿結結實實撞在一起,女子用力太大,頓時就覺小腿迎麵骨上一陣劇痛。
手腳皆已無用,至此這女子終於再也忍不住了,雙眼中的淚水滾滾而下。衝著旁邊看傻了眼剛剛要走近前來的當值宮人們吼道:“狗奴才,你們都想死不成,還不上來幫手”
“本侯在此,誰敢妄動”一聲怒喝之後,心底邪火蓬蓬亂冒的唐鬆伸手就要去扯女子胡裙腰間的撻尾,準備先將這個刁蠻的母老虎捆住之後再說話。
便在這時,韋播“住手”的聲音傳來,唐鬆側身看去,一並就見到了當日宮變之夜有一麵之緣的韋貴妃。
韋播擺手揮退了那些宮人之後一路直接走到了兩人中間,用身體將兩人分隔開來。
唐鬆丟了馬鞭向正緩步走來的韋貴妃拱手一禮,“臣秘書少監唐鬆見過貴妃娘娘”
韋貴妃看了看唐鬆,又看了看在韋播的阻擋下猶自掙紮不休的女子後,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縷極淡的笑意,“小女生性頑劣,冒犯處還望郡侯勿怪。顯揚,你且領郡侯入內奉茶,我稍後便至”
至此,女子的身份也已揭明。正是那個生於李顯流放途中,並隨著李顯夫婦一起過了十幾年流放生涯,在軟禁中長大的安樂郡主李裹兒。
如今隨著李顯登基為帝,她的身份亦是水漲船高,前不久已由郡主晉位為公主——終李顯一朝可謂是占盡天下寵愛的公主。
有韋貴妃親自出馬,安樂公主盡管萬般不願,仍舊是被弄走了。韋播領著唐鬆邊向裏走邊苦笑道:“安樂自小受了不少苦,聖人與貴妃憐惜她就份外寵溺些,時間久了,她這性子……嗬嗬,唐鬆你莫在意,更莫要與她計較”
“她是公主,我敢計較什麼?”
聽到這話,韋播便知他心氣未平,伸手過來拍了拍唐鬆的肩膀安慰道:“此事說到根子上還是因武三思那奸賊而起。你揭穿了他的逆謀並當眾誅殺,他那一家子自然也就保不住了,其嫡長子武崇訓也隨之身死。而安樂此前又曾大張旗鼓與武崇訓定了婚,此事可謂天下皆知,如今人還沒過門就……安樂攤上這事也著實難受。總之要怪就怪武三思那逆賊,你就莫要再氣惱了”
言至此處,韋播搖搖頭不解道:“安樂前些日子就在不斷收集你的消息,且是收集的極細致瑣碎,連我都問到了。若隻是為了找你出氣,又何須如此?怪哉,真是怪哉,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什麼?”
韋播與唐鬆說話時,韋貴妃也剛剛安撫住女兒,“前些日子天天搜尋唐鬆消息的是你,現在見麵了喊打喊殺的還是你,裹兒,你這心思真是連娘都猜不透了”
“搜集他的消息正是為了報仇。若不是他,武三思父子就不會死,我也不會……”說到這裏,安樂驀然一腳踹翻了旁邊的一株燈樹,引發稀裏嘩啦一陣亂響。話雖然沒說完,但借由此動作卻將她的意思完全表達出來了。
對於她這樣的舉動,韋貴妃已是見多不怪,但口中卻無半點放鬆,“就是沒有唐鬆,武三思父子也必須死,這個怪不到他頭上。你若搜集他的消息隻是為了出氣,又何需搜集的如此細致?別說他入京以來的一舉一動,就連他在襄州的過往也不放過,隻為出口氣就花費這許多心思,裹兒,這可不像你能做出來的事”
“說什麼‘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隻看他的《珠玉集》該是何等溫柔深情,卻沒料到見麵時卻是如此凶蠻”
聞言,韋貴妃探手過去輕輕撫了撫安樂的秀發。對這個女兒她確實是心有愧疚的,生於流放途中也就罷了,關鍵是她從繈褓中居然都是在房州的軟禁中度過的,直到半年之前才第一次走出那個深宅大院。
十幾年間她看到的始終是那一片小小的四方天空,稍稍懂事之後還要為生死跟著擔驚受怕。在這個過程中,她能接觸到能給她解憂消悶的東西實在太少,除了鬥草、秋千等閨閣女戲之外也就隻剩曲樂歌舞了。
軟禁之中新詞太少,舊曲便是再好,聽的多了也膩煩。由此也就可以理解安樂初得《珠玉集》時的驚喜了,****玩賞之下,其中許多的篇目句子已是爛熟於心。
安樂將《珠玉集》中的句子信口拈來,聽在韋貴妃耳中卻是倍覺心酸,因為這代表著一段長達十餘年的艱難苦恨歲月,一段讓她永不願再回首的記憶。
見母親不說話,安樂複又恨恨聲道:“可恨他剛才為什麼要躲?讓我抽幾鞭子消了心中氣惱,自然也就不再計較此事了。我還真能抽死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