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野先生這個名字我倒是聽說過。”
“他大概會成為柴田背後的實力人物。他替柴田無微不至地照顧謝克曼的小老婆。這個小老婆的胞兄有個朋友,是調查中野的憲兵當中的一個。當時中野在軍需省裏當職員。”
“且慢。中野先生有過這樣的經曆嗎?”
“有人懷疑他在快戰敗時把軍隊物資倒騰出去了。他不過是個小職員,當然做不出這樣的事來,多半是把上司的罪過頂在自己身上了。戰爭時期,軍需省裏囤積了大批物資。但是他一定也揩了不少油,而且由於頂下黑鍋,估計他對上司的態度反而強硬了。您想想看,就算是經曆過戰敗這樣一個混亂時期,軍需省的一個職員難道在幾年後能拋得出三億巨款來嗎?”
“這筆錢是來自隱匿物資的嗎?”
“可以這麼說。……附帶提一下,柴田手段高強的地方就在於他巴結上總管運輸工作的太上皇謝克曼。……原來跟柴田相好的那個女人是築地的酒樓‘川政’的女老板。這是人人都知道的。其中還有一段有趣的插曲哩。據說戰爭結束後不久,美軍總司令部的大人物們常去‘川政’赴宴。他們個個都想找女人。日本方麵負責接待的人員很傷腦筋,總不能把街上的‘伴伴兒’塞給將軍級的人物啊。正在一籌莫展時,‘川政’的女老板說:‘那末就交給我來辦吧。’他就到柳橋(東京都神田川上的橋,附近一帶酒樓林立。——譯者注)一帶去物色,使美國將軍們的要求得到了滿足。將軍們高興極啦。我想:大約從這時起,通過‘川政’女老板,謝克曼和柴田榮助之間就有了聯係。”
車子穿過澀穀的十字路口,向青山方向駛去。“那個憲兵——就是調查過柴田先生的親信中野敬次先生的那個人怎麼啦?”
“失蹤啦。或者不如說是‘被消滅了’倒更接近於事實。”
“你說什麼?”
“哎,當時奇奇怪怪的事情可多啦。如果那個憲兵還活著,就很可以從他了解當時的黑幕與如今發跡的那夥人有著怎樣的關係了。”
“您可什麼事情都知道啊。”
“隻是知道而已,我就是沒辦法。一不當心,說不定我還會被殺死哩。”
“哪兒會……”
“不,要是說著玩兒的倒也好了,這種事往往就說中了,”紺野怪有趣似的大聲笑了。
“這些事情是您追究隱匿鑽石的下落時探聽到的嗎?”
“不,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知道的。當時各式各樣的情報都聚攏起來,豐富了我的知識。”
“這可有意思啦。如果您不是一心貫注在告密獎金上的話,倒可以進一步研究剛才談到的這方麵的事情。”
“可是告密獎金關係到我一生的成敗哩。”紺野喃喃地說。這句話聽上去比他大聲說話還要傲慢而誇張。
這時,中久保京介想要問問紺野他上次聽說的T銀行的事。
當然他沒有把話都告訴紺野武治。紺野卻點了點頭說:
“地方銀行有各種各樣奇妙的現象。又要提到日本銀行的鑽石問題啦。我認為軍部叫嚷本土決戰,是因為它暗中擁有不少物資。不僅在東京,在各地也分區保存。這種看法似乎倒更近於事實。為了準備進行決戰,行政機構方麵也在北海道、東北、關東、中部、近畿、中國(日本本州西部地區,包括岡山、廣島、山口、島根、鳥取五縣。——譯者注)、四國、九州等地設立了總監部。因此,不僅軍政方麵,可以說連金融和財經方麵也以區為單位化整為零了。區以縣為中心,各縣有其獨自的經濟基礎。比方說,鑽石也是由各地的金融機構收買下來,並參加其處理及保管事宜。戰爭結束後不久,美軍就派中央情報局和刑事偵查部,極其詭秘地把手直接伸到這些金融機構裏,把這些隱匿的物資揭發出來。有一小部分人是知道這種情況的。當時第八軍情報機關和美軍總司令部情報部方麵的機關揭發出來的有貴重金屬、寶石、珍珠,以及鎢、鉬等稀有金屬;這一切都還是機密。關於一係列地方金融機關,至今還可以聽到奇奇怪怪的謠傳,那就是因為戰爭期間按地區設立的金融機關,有些以奇妙的形式保留下來了。”
“所謂‘奇妙的形式’,是不是指當時儲藏起來的貴重金屬一直沒有揭發出來,作為秘密資金留在地方銀行裏呢?”
“唔,我也不能明確地這麼說。然而不論是您方才提到的T銀行,還是中部地方的某地方銀行,都經常發生奇怪的現象。對,我就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您認識一位有著千代田經濟研究所所長頭銜的是枝勳夫嗎?”
“是枝勳夫?”
這是中久保京介忘記不了的名字。過去,有末晉造曾屢屢提到過這個名字。他說,那個人盡管有那樣的頭銜,其實他是與外國方麵有聯係的。
據有末晉造說來,是枝是在T縣縣議會議長家初次接近執政黨的政策審查會副會長木下邦輔的,他還解救了為高利債所苦的木下。
有末晉造當時隻說了半截話,就離開了中久保京介,再也沒露麵。
記得有末當時講到木下邦輔派某外國係統的通訊社駐遠東的負責人山形孝三郎到築地的某處去取錢。……山形到那家去後,出現了一個濃妝豔抹得令人吃驚的女人。說到這裏,有末的話就中斷了。
“喔,我可沒聽說過。”
中久保京介假裝不知道。
“是嗎?那我就告訴您吧:據說北陸地方的一家大公司有一次銀根奇緊,由是枝勳夫出麵作保,輕而易舉地就從中部地方一家大銀行借到了三千萬日元。公司方麵對是枝的實力越發吃驚,同時,就象久旱逢甘雨一般,很是感激。”
“是枝勳夫這個人有這樣的實力嗎?”
“這是我的臆想:這個人不僅是市井裏的經濟研究所所長。他還與某秘密係統有著密切的關係。在這裏想提醒您注意的是:借給該公司三千萬日元的這家地方銀行,它的總行其實是設在中部的一座大都市裏。我剛才所說的戰爭期間的中部地區就設在這裏。這又是戰爭剛結束後立即由第八軍的艾克伯格接管的地區。此中道理就請您琢磨吧。”
中久保京介聽了這番話,隻覺得眼前出現一點亮光。
是枝勳夫在T縣出現並不是偶然的。中久保聯想到他曾勸告執政黨的政策審查會副會長木下邦輔快點把這一小筆債還清,否則一不小心還會把命都送掉呢。並且馬上通過那個女人交給了他一筆救濟金。是枝勳夫竟這麼神通廣大。
於是,中久保京介注意到,中部地方那家貸款給北陸某大公司的地方銀行與T縣的地方銀行在性質上有相似之處。
車子開到赤阪的溜池附近了。
再過不到五分鍾中久保京介就該下車了。
可是他還想跟這個人在一起多待一會兒。他不知道紺野要到哪兒去。他覺得可以把紺野一直送到目的地。也就是說,他想在車裏繼續跟他談下去。
“我聽到夥伴說,T銀行被某些政治家搜刮得相當厲害,”紺野說。“據說該行總經理佐佐作為一個銀行家有著第一流的經營手腕。可是在貸款方麵他好像相當隨便。他一個人當家,似乎是隨心所欲地放款;如果與某些政客關係好,就可以充分滿足他們的要求。但是佐佐總經理既然是個第一流的銀行家,他也不可能是毫不打算盤地放款。如今外間盛傳總經理把錢非法放給某女經理,這事似乎也不能單純地解釋為總經理被那個女人迷住了。外間人不摸底細,才這麼隨便猜想的。佐佐總經理想必是有著某種打算的。至於是怎樣的打算,那我不知道。反正T縣是個奇怪的地方。”
“怎麼奇怪法兒?”
“那就是說,有著形形色色奇妙的人物。我總覺得,隱藏在那一帶的貴重物資散發著這樣的氣息。例如,”紺野繼續說下去,“有些人戰後忽然發了財。方才向您提過的那個中野就是其中的一個。這些人總是用種種說法來掩飾是怎麼發的財。譬如說,做股票投機賺的,或是幹黑市買賣掙的。說是幹黑市買賣,他們卻不同於一般黑市商人,而是全都跟這些隱匿的貴重金屬物資有關。再拿鑽石來說吧,戰爭剛結束時,大批貴重金屬和物資可以說大部分都散落到各方麵去了。日本銀行存的那十六萬一千克拉鑽石隻是剩餘的那部分當中的幾分之一。所謂‘散落了’,也可以說成是‘有計劃地滅了跡’。戰後殘留下來的財閥可以說全都是參與過這個計劃的人。但是,靠個人的活動當然是辦不到的,必須勾結當權者。與占領軍的秘密係統有過接觸的人都占了便宜。這些家夥如今都若無其事地擺出一副企業家的麵孔。吃了虧的也就是我罷了。”
“具體說來,指的是什麼事情呢?”
“這個嘛,我來舉個例子吧。不然的話,我說的話聽起來就象是在吹牛啦。”紺野說。“近畿地方的某城市有個舊海軍的燃料廠。戰爭時期,海軍從海外運來大批物資,存在那裏。這些物資是錫錠和鉛,是昭和十七年就運來的,上麵打有香港的戳印,都是成錠的,每錠有六十七公斤。此外還有中國貨幣和白金。這批白金是跟鑽石一起從荷屬阿波伊島掠奪來的。舊日本海軍是從新加坡把這些物資運來的,錫錠上幾乎全都打著檳榔嶼的戳印,每錠計四十五公斤,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成錠的。據說光是錫就在兩千噸以上。
“原來當時正在進行戰爭的日本海軍,企圖建立東洋首屈一指的石油冶煉廠,在擴充該燃料廠設備的同時,打算利用這些物資來大大加強戰果。當時日本海軍通過德軍潛水艇把關於V2(指火箭,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納粹德國炫耀的兩種秘密武器之一。係指導彈。——譯者注)的秘密資料弄到了手,勁頭正足。
“但是戰爭一結束,這些物資就都潛入地下了。戰後某國曾提出賠償的要求,然而在燃料廠舊址已經設立了A肥料公司,把主要的場地和物資都占據了,不讓調查;因此,日本政府方麵就沒能夠提出調查報告,也沒能執行盟軍頒布的發還這些物資的命令。
“英國方麵提出抗議說:
“‘昭和二十八年底,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英國方麵的代理人想要進入該燃料廠進行調查,但由於日本官吏加以阻撓,沒能辦到。自昭和十八年以來,日本即已停止生產錫和鉛,新的產品一點也沒有。因此,戰後保存在燃料廠裏的錫和鉛,都應該作為掠奪物資交出來。’
“英國方麵說,不能舉出關於燃料廠內的掠奪物資的確鑿證據,這個責任應由日本政府來負;但是英國方麵根據與A肥料公司有關的人、與燃料廠有來往的人、在該廠工作的人,以及管理機關工作人員提出的證詞加以綜合,已經推斷出燃料廠內究竟有哪些種類的掠奪物資及其數量。
“有個證人說:自昭和十七年以來,從南洋運到日本的錫總共大約有一萬四千噸,其中六千噸是由陸軍運進來移交給東亞金屬股份有限公司的。此外,陸軍還保管了六千噸。海軍帶回來二千噸。太平洋漁業股份有限公司帶回來三百噸。在運輸途中失事沉沒的阿波丸上載有三千噸,運到日本的一萬四千三百噸當中,檳榔嶼生產的約占百分之九十,達一萬二千八百噸。其中,按照美軍總司令部的命令交給美國的有三千噸。到昭和二十五年為止,一部分作為掠奪物資被沒收了,還給了某國二千五百噸,其餘的七千三百七十噸仍在日本隱匿著。
“由於設在燃料廠舊址的A肥料公司的骨幹是舊軍部係統的,就不可能對這些物資進行調查或是把它們沒收。比方說,昭和二十一年美軍總司令部曾下令對掠奪物資提出調查報告,負責沒收舊軍部物資的東邦金屬公司就打算調查燃料廠內的掠奪物資,卻遭到舊軍人的拒絕,既沒調查成,也未能沒收。但是東邦金屬公司的職員對A肥料公司大力進行交涉,大致調查了一下現場的物資,查明那裏的物資相當於A肥料公司表單上所記載的十倍。但是A肥料公司方麵勉勉強強給他們看的還不到總量的十分之一,東邦金屬公司好容易才把這些沒收了。
“A肥料公司還把打著檳榔嶼戳印的十二噸錫錠回了爐,裝在三十五隻體積一立方米的箱子裏,估計總共約有十二噸。據說戰爭剛結束後,大約一千五百噸檳榔嶼生產的錫錠,此外還有鋼錠、鋅錠,在辦事處旁邊的網球場上堆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