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解說者(2 / 3)

“那是誰呀?”

“這,等我……”高野十郎用手勢攔住他的話。“回頭再告訴您吧。事實上,我們現在拚命追究的問題,跟這個前中校是分不開的。因此,把這重要的部分且留在後麵,先談談那位梅山前中校的事吧。梅山到T縣去擔任憲兵隊長。他無法處理自己帶回來的菲律賓鑽石,就通過某人向佐佐說明情況,把這批隱匿的鑽石悄悄藏在T銀行的保險庫裏了……以後,梅山中校被調到北海道函館去擔任憲兵隊長……”

高野繼續說下去:“戰爭結束之後,梅山回到東京,那時他已經無法知道鑽石的下落了。梅山在T市租的房子在空襲中殘存下來,但是前朝鮮軍司令部的鐮田前中將已經搬了進去,賴著不走,梅山就隻好和鐮田住在一起。有一次,鐮田偷聽到梅山的鑽石秘密,從此鐮田就完全抓住了梅山的把柄,把梅山的一部分鑽石敲詐了去。鐮田的老婆把鑽石拿到銀座一家著名的寶石商店去出售。單是在店裏陳列的就值市價七八十萬日元以上,可真了不起。”

“監察特別委員會的追查工作進行得怎樣了呢?”

“妙就妙在這裏。佐佐要多幸運有多幸運。如果鐮田和梅山被國會傳了去,遭到許許多多議員的質問,萬一泄露出一點點秘密,佐佐和跟他通同作弊的那夥人也就不能太平無事了。可是跟他通同作弊的家夥如今當上了保守黨的參議院議員,住在原先屬於貴族的別墅裏,真是惡人橫行於世啊。……總之,對佐佐說來這是個危機,他把因政治捐款的關係而接近的現任首相花山和以政界的策士知名的議員們當作智囊大大地利用了一番。就在這當兒,托天之福,久我內閣垮台了。內閣的突然垮台是花山的倒戈所造成的。有些消息靈通人士甚至說,實際上是佐佐為了避免監察特別委員會對鑽石的追查而在幕後擺布的。果然,四月大選後召開的臨時議會的眾議院行政監察特別委員會作出決議說,調查就此結束,接收的鑽石一概收歸國有。對下落不明的鑽石的追查工作終於不了了之。不用說,佐佐當然運動了政界策士,監察特別委員會才結束了調查的。佐佐就這樣巧妙地逃避了危機。

高野十郎像是要歇口氣似地喝下了杯子裏的啤酒。

“說到佐佐的危機,您也知道,過去美軍曾對隱匿的貴重金屬進行過追查。想必就連佐佐也不免膽戰心驚了。第一次追查是在戰爭結束的第二年,昭和二十一年,在美軍的指揮下,佐佐的親戚家被搜查了。結果,從院子裏三尺深的地方刨出大約六百錠銀子。消息靈通人士說,這大概是原先放在習誌野和流山兩家陸軍糧秣廠的共兩千零二十二錠銀子當中的一部分,每錠有六貫或七貫重。因此,當時的美軍軍政部曾頻頻傳訊佐佐。那一次隻是把發現的銀錠沒收掉就算了事。但是隨後又在京都發生了一樁事件,差點兒把佐佐隱藏的財寶的全貌暴露出來。您也知道,那就是聖化教本部事件。”

高野十郎也許認為中久保京介本來就知道一些情況,所以沒有加以解釋就繼續說下去:“佐佐總經理在金融方麵特別精明,他看中了據說當時握有三億多現款的聖化教,就在京都設立T銀行的分行,巧妙地巴結上了教主,讓聖化教在該分行開了個戶頭。然而佐佐另外還有個目的。不論有多少貴重金屬和鑽石,也不能馬上換成現款。如果把它換成現款,一不小心就會露出馬腳。佐佐想要現款,就讓聖化教教主買了一部分鑽石和貴重金屬。京都的美軍反間諜隊偵查到了這個情報,占領軍就來調查,教主好容易買下來的鑽石和貴重金屬都被占領軍接收了。占領軍就根據這條線索追查到佐佐身邊來。對方是具有無上權柄的占領軍,不比跟日本人打交道,佐佐想必是嚇壞了。”

“櫻尾老人就是這時候出現的吧?”中久保腦子裏聯想起“怪文件”的作者的話,問道。

“是的。櫻尾的女婿就是占領軍方麵負責接收貴重金屬的人員哈德雷。老人就慫恿女婿發還了這些物資。表麵上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這些東西是屬於宗教團體的。這就是櫻尾老人的驚人手腕了。本來老人並不懂英語,但女兒把集中到哈德雷那裏的報告書的內容告訴了他,於是他老早就看上了聖化教,一向在教主麵前討好。總之,他是個如今少見的精明老人,而且他有著國際眼光,比一般人的眼光要遠大一兩倍。”

“您說得對。”

“這麼一想,最倒黴的就是紺野君啦。他好容易追查到日本銀行裏有十六萬一千克拉的鑽石,按照當時的法令,要求領取告密獎金,卻落了那麼個下場。據我推測,將到目前為止的調查大致綜合起來,戰爭結束時政府和軍部所擁有的鑽石總有四十萬克拉,其中包括小顆的工業用鑽石。占領軍沒收的據說約有三十萬克拉,其中作為掠奪物資還給聯合國的,據說有十二萬八千克拉。餘下的十六萬一千克拉存在日本銀行裏。這麼看來,戰爭期間政府和軍部所擁有的鑽石和占領軍所接收的部分大約相差十一萬一千克拉。這十一萬一千克拉鑽石的下落是個問題。當然,其中有象‘克拉默上校事件’那樣被美軍掠奪了的,還有被日本軍人和官吏侵吞了的。這些秘密鑽石佐佐總經理究竟擁有幾成,這是無法估量的。”

“您告訴我的這些事,實在太離奇啦,我簡直難以相信。”

“誰都會有這種感覺,”高野十郎點了點頭。“依我想來,佐佐大概抱有建立日本金融王國的野心吧。他有著這樣的氣魄和才智哩,因此,他好像打算首先鞏固T縣這個根據地,再把T縣出身的金融實業界人士一個個地攏絡到自己的勢為之下。”

這段短短的說明使中久保京介深深地有所領會。他眼前浮現了木下邦輔的姿影。

但是中久保京介不能完全相信高野的話。這並不是因為高野的話不現實。他心想:佐佐的資金僅僅是所謂接收下來的鑽石嗎?從高野方才那番話聽來,佐佐在企業方麵的投資是龐大的。難道能夠認定他的全部資金都是來自接收的鑽石和貴重金屬嗎?是不是所謂V資金的一部分以這樣的形式潛藏在佐佐資金裏,甚至讓高野十郎都相信它是鑽石和貴重金屬了呢?

這種臆想的根據之一是這樣一樁事實:佐佐和櫻尾老人共同把佐佐的一部分資金存在美國了。

“當然,這十一萬一千克拉下落不明的鑽石在別處也透露過一星半點。我剛才向您提過的那個憲兵中校也是擁有鑽石的一個人。”

“對啦,您能告訴我這件事嗎?”

“且慢。這是我很想跟您一塊兒研究的人物,待會兒再細細談吧。”高野十郎兀自點點頭說,“且不說別的,這位中校也有著不少鑽石……您還知道昭和二十四年飛機墜落失事的事件吧?”

高野突然提到著名的“‘水星號’(暗指“木星號”。鬆本清張在他的《日本的黑霧》一書中的《“木星”號遇難記》中斷定該機失事是美軍玩忽職守造成的。見《日本的黑霧》,福建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譯者注)事件”,中久保京介就集中了注意力,說:“嗯,我倒是知道……”

“調查後得出的結論認為該機是失事的。可是流傳著一些奇奇怪怪的謠言,說美軍發出消息,把日本新聞記者拖在遠州灘達數小時之久,以便轉移他們的視線,不讓他們注意失事現場;又說美軍的降落傘部隊很快就降落到現場搜尋過什麼。還發生了這樣的事:後來日本方麵進行事故調查時,想索取放在約翰遜基地航空管製本部的指示航線的錄音帶,美方卻予以拒絕,簡直是不清不楚的。也有人說,那是故意策劃的陰謀,飛機是因定時炸彈爆炸而墜落的。”

“這個謠言我倒是聽說過,可有點離奇哩。”

“不,不能說是完全離奇的,因為乘客中有個唯一的女客。”

“哦,就是那位珠寶設計師吧,”中久保京介把話說出口後才覺察到這也與鑽石有關。

“是的,是的。珠寶設計師這個職銜其實是胡亂編造的,根本就沒有這麼個行業。這位女乘客在甲府和立川的美軍軍營裏工作過很久。她起了個高貴的姓氏,使人聯想到公卿世家,其實她大概也屬於擁有一部分接收的鑽石的那個集團。……這且不說,您讀過馬克·蓋因的《日本日記》嗎?”

“我倒是瀏覽過,細節卻記不得了。”

“那本書裏寫著,戰爭剛結束後,一般日本人還一無所有的時候,有一夥日本人卻過著奢侈的生活。您再重新讀一遍吧。因乘坐‘水星號’而遇難的那個唯一的女客,是該集團的一個成員。”

“哦?那個女人嗎?”中久保瞪著眼睛問道。

“是的。她的死,據說是由於反對派集團布置的陰謀。這些也不過是謠傳而已,不能說得很確鑿。但是至少可以推測,她和她所屬的集團可能擁有那十一萬一千克拉鑽石中的百分之幾。……對啦,說起來,日本最大的一家鋼鐵公司的經理不是也搭乘那架飛機,一起遇難了嗎?”

“可不是嘛,就是結城浩先生呢。”

“結城先生是為了出席九州的一家製鐵廠的熔礦爐點火儀式而搭乘那架飛機的。如果是有人為了消滅她而用陰謀使‘水星號’墜落的話,可憐結城先生是跟著遭殃了。說是因果也好,巧合也好,世間的事情是有一種奇妙的紐帶相牽連的。”高野意味深長地說。

“奇妙的紐帶指的是什麼?”

“就是鋼鐵呀。不是有個叫作木元商店的怪物在日本金融實業界崛起了嗎?木元商店原本是在九州替那家鋼鐵公司承包活計的廢鐵商。正如剛才所說的,由於結城先生的偏袒,它才有了今天這麼大的規模。如今它已經不是個普通的商店,而發展成為官商了。它牢牢靠攏山岸先生,而山岸先生在保守黨裏自命為久我前首相的繼任者——大家也都這麼公認。將來一旦山岸組織內閣,木元商店準會取得驚人的發展。”

中久保京介又回憶起藝山乙男的信上所寫的關於結城浩擔任經理的那家鋼鐵公司的一段話。

那封信上說,總理廳特別調查部曾通過這家鋼鐵公司在西德波恩的駐外辦事處作外彙投機生意,以獲得在海外收集情報的資金。

信上還說,調查部通過駐波恩的這個辦事處,在瑞士的一家銀行開了戶頭,存了不少款子。

據芝山說,中久保也見過麵的這家鋼鐵公司的總務部部長畠山尚之與美國的特殊係統有聯係。

總理廳特別調查部第一任部長川上久一郎以參加瑞士的MOA大會為借口而出國,路過波恩時,中了外務省官員的計。他私帶美元的事件在國內被傳布開來,因而失去了久我首相對他的信任。芝山曾告訴中久保說,這家鋼鐵公司和總理廳特別調查部初期的活動是有著很深的關係的。

在不同於高野十郎所指的意義上,中久保感覺到了以鋼鐵公司為中心的看不見的紐帶。

“您也知道,日本這家由來已久的大鋼鐵公司,也根據禁止壟斷法(原文作“獨占禁止法”,美軍總司令部在一九四七年七月公布的一項法令。它表麵上具有禁止卡特爾和托辣斯的性質,實際上隻起了扼殺日本小企業的作用,對龐大的壟斷資本毫無影響。——譯者注)分成為九州鋼鐵公司和大和鋼鐵公司了。此外,還有一家新起的山北鋼鐵公司。關於山北鋼鐵公司,流傳著當時的日本銀行總裁說過的一句有名的大話。該公司剛成立時,總裁拒絕借錢給它,還說:‘一文錢也不借給山北鋼鐵公司,看它瓦上長草吧。’但是山北鋼鐵公司不但沒有長草,如今眼看就要趕上九州和大和這兩家鋼鐵公司了。山北鋼鐵公司把總公司遷到T縣去,該縣正是您認為是個隱謎而感到興趣的地方。”

“是的,”中久保點點頭,簡單地應著。

“鋼鐵是日本的基本工業嘛,”高野繼續說下去。“要說該公司的營業暗中有V資金的投資,從性質上來說倒是挺合適的。”

高野十郎也許口幹了,自己把啤酒倒在杯子裏,一飲而盡。“說到鐵,方才提到的木元商店是如此,而您問起的另一個人也是如此。喏,不是據說用飛機把菲律賓鑽石從南方運來的梅山憲兵中校,而是另一個中校。”

“對,對,您原說要告訴我這個人的事情來著。”

“我告訴您吧,”高野用舌頭舔了舔嘴唇上的啤酒沫子。“這個人名叫伊藤滿。他本來就是個聰明人,又有魄力,走的是和方才提到的梅山中校不同的道路,如今獲得了成功。不知道梅山現在怎樣了,伊藤前中校現在已經儼然是個國際上的企業家了。”

“國際上的?”

“意思就是說,在海外擁有特殊企業。這一點以後再說明吧。總之,伊藤商務股份有限公司在新橋中心區擁有富麗堂皇的建築。伊藤前中校今天的好運是怎麼交上的呢?跟木元商店一樣,他也是因為受到了九州鋼鐵公司結城先生的青睞。戰爭結束之後,伊藤原是賦閑著的。他有個親戚是個機器商人,他就在這個親戚那裏吃閑飯。他巧妙地借著這個親戚的名義弄到了舊軍部處理的一套陳舊的機器設備,也當上了‘機器商人’;通過這個關係,與結城先生結上了緣分。”

“原來如此。”

“正如梅山中校帶回了菲律賓鑽石,這位伊藤中校想必也從菲律賓帶回了大批鑽石和貴重金屬。在戰爭期間,伊藤滿原是菲律賓群島方麵軍司令部的參謀。以他的地位來說,料必通過梅山憲兵中校以外的途徑帶回了物資。他是在戰敗前回國的,曾給戰爭結束時自殺了的某高級將領當過副官。那個大將的親戚如今還在伊藤商務公司當職員呢。伊藤的經曆就是這樣的。聽說自從他認識結城先生以來,有一個時期他就以從菲律賓弄回來的鑽石和貴重金屬為抵押,向結城先生借過資金。他就是在這個時期發了大財的。結城先生是木元商店老板的大恩人,也是他的大恩人。如果說木元商店給人以官商的印象,伊藤滿則使人深深感到是暗中協助執行日本在東南亞方麵政策的商人……如今老撾一帶好象人心惶惶,也許不久的將來就會出亂子。到那時候,說不定社會上就會窺見伊藤滿作為軍火商的一部分真相。”

高野十郎接著說:

“關於這位伊藤前中校,我想再談一談。這個人也是T縣人。”

“哦?”中久保睜圓了眼睛。“這麼說來,也是跟T銀行有關聯嘍?”

“大有關聯。說實在的,T銀行總經理佐佐先生與這位伊藤滿關係頗深。他不僅是佐佐先生的恩人,也是建立了私營鐵道王國的柴田榮助的恩人。談起這件事來,似乎又有點走題了,但是為了讓您了解伊藤滿的實力,我就扼要地來說說吧,因為我想伊藤正是知道國際V資金的一個人。”

高野十郎接著說下去:

“您知道如今在執政黨內擔任要職的T縣人木下邦輔嗎?”

怎麼能不知道呢?他正是中久保目前最想了解的人。

高野看到中久保深深點了點頭,就說:“當然嘍,近來他迅速地顯露了頭角嘛。將來他在內閣裏當上經濟閣員的可能性很大。社會上眼下把他看作是實力人物尾野那一派的,但從他最近的活動來看,他好象當上了久我前首相的心腹。但有個小野洋介,跟木下邦輔屬於同一個政黨,但由於選區的關係,成了他的對手。誰都知道他倆是水火不相容的。原因還不僅是由於他們同在一個選區的關係,實在也是T銀行內的派係之爭所造成的。詳細情況是這樣的。”高野端起了中久保替他倒好的啤酒。“小野洋介是銀行的大股東,兼任監事。這家銀行裏也有幾個他親信的董事。當時小野的聲勢很大。佐佐總經理打算將來以這家銀行為後台,在金融實業界打天下,小野當然跟他合不來。正在這當兒,發生了小野企圖吞並柴田榮助係統的遠東輪胎公司事件。那可不是今天的柴田王國。幾年前,柴田的實力還很薄弱。小野本人當時還擔任富士橡膠公司經理,他很想乘遠東輪胎公司負債二億日元一籌莫展的時機吞並它。他甚至還計劃在把遠東輪胎公司吞並之後,要將他在T銀行所信任的董事安插進去。小野估計,柴田的經濟活動能力還很薄弱,不可能趕上他自己的旭日東升般的調動力。遠東輪胎公司股東總會開始決算了。小野準備了兩億日元,準備好要在股票過戶的同時斷然改選董事。小野滿以為柴田榮助經濟拮據,但是決算結果一經揭曉,他早已漂漂亮亮地準備好清償二億日元債款的資金。連小野都吃了一驚。這筆奇跡般的二億日元當時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呢?一向以常勝將軍聞名的小野洋介,這回頭一次敗下陣來。社會上讚歎說,真不愧為柴田榮助!其實,柴田並沒有錢。實際上墊付這筆款項的,是後來成了柴田王國的大股東並露出真麵目的某人,他背後就有個伊藤滿。其內幕是:替柴田拿出了兩億日元的這個人,娶了T縣某侯爺的小姐。社會上風傳作媒的就是出生於城下町(幕時代以諸侯的城堡為中心發展起來的城邑。——譯者注)的伊藤滿。不管怎樣,他倆在戰鬥中曾配合得相當緊密,這是可以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