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薇州人民醫院的病房裏了;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到的卻是章亦雄的一臉慈祥和南郊支行吳副行長的一臉無奈。
據說,我已經休克了三十幾個小時,腦袋被砸了一個大窟窿,好在沒傷及大腦。方子洲也已經脫離了危險,他的腦袋被生生地砸出四個比我的窟窿更大的洞,有幸的是他的骨質大概比我的硬,他的腦殼雖然漏了,腦子卻完好無損,而且比我蘇醒得還要早。
章總見我醒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慨道:“派出所的一個女警官說,如果不是樓下餐館老板上來的及時,馬上報了案,恐怕你們因失血過多,命就懸乎啦!”
我簡直成了章總的災星,與他相識總共不到一年的時間,居然讓他可著中國的大江南北往外地跑了兩趟!本想說兩句感謝及愧疚的話,可話沒出口,我的眼淚卻先下來了。章總見了,趕緊安慰我:“什麼也別想,身體要緊!”
吳副行長同樣舒了一口長氣:“你們怎麼能離開工作環境,住那樣的地兒?!多危險!被搶劫犯搞出人命來,我和駱行長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啦!”
章總把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我的枕頭底下,說:“小柳,你安心靜養一段。這兩萬塊錢你拿著。”
我的頭由於裹著白紗布沒辦法動,再加上臀部的外傷也一動就疼,我試了幾次,終於無法起身,隻得用手抽出枕頭下的那個信封,推還給章總。由於麵部有一點腫,我說話也很艱難,就勉強地出聲道:“我怎麼能用你的錢!”
吳副行長始終沒忘記恭維大客戶:“章總可真是個大好人!如果不是我攔著,你們住院的押金都要讓章總付了!”吳副行長說罷,還沒忘了拉存款,賴女追俊男一般,睜著熱辣辣的眼睛,盯視著章總:“不過,小柳有您章總關照,以後的存款指標不愁完不成了!”
見我依然堅持著不要那錢,章總才說:“等你們有錢了再還給我!現在,都市場經濟了,你的問題合作銀行解決了,可方子洲沒個組織,沒錢怎麼能在醫院住下去?”
章總和吳副行長當天就飛回了京興市。等我和方子洲出院,離開薇州的時候,已經是我倆受傷的兩個星期之後了。
我倆先到派出所辦理了離開薇洲、回家的手續。一個姓汪的女警官,個子不高,一對杏眼,卻有著東南一帶人少有的白皮膚,據說,她還是從美國培訓回來,現在又是在派出所實習的。她叮囑道:“咱們要保持聯係,我們需要了解情況時,你們一定要配合!”
離開薇洲的時候,除了李雅菊代表薇州摩托車公司幫我辦理了一下出院手續,沒人給我倆送行。看著被白色紗布纏著整個頭頂、兩手空空、一無所有的方子洲,我的鼻子突然酸酸的,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好幾圈,終於沒忍住,還是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方子洲用擁抱來安慰我,強顏歡笑:“咱倆不是好好的嘛!”
我嗔怪地打了他一下:“還說呢!我就是看你可憐!如果不是章總拿來錢,醫院會不會把你提前趕出去我不好說,至少你是連院都出不了的!”
他居然和我開了玩笑:“如果沒你呀,別說我住不了醫院,恐怕真的連小命都沒了!”見我繼續淚流不止,方子洲舉起胳膊揮了揮,做出豪氣萬丈的模樣:“我其實也沒什麼可憐的!”
我說出了心裏話:“我真不曉得你圖個啥子?你舍著命幹,沒向社會計較經濟效益。可社會怎麼對你的?沒錢,你就是要死了,也沒人給你看病!現在可好,咱們明知道是黑社會搶證據、外加報複行凶,可連這樣報案都做不到!別說當英雄了,你我連個民兵都算不上,隻能算不曉得為誰打仗的兩個小癟三兒!”
方子洲沒被我的話搞灰心,依然頗為自信:“不是不報,時候不到!”
“得了吧?誰認可你?你的證據在哪兒?你的兩個關鍵點又在哪兒?”
這次被搶,方子洲不但丟了錄象帶,而且還丟失了全部攝像器材。我的話,刺到了他的痛處,他的臉上立刻飄上了一片烏雲。但是,這片烏雲隻停留了片刻,就被他的自我平衡能力吹跑了。不一會兒,他竟沾沾自喜起來,跟我說:“別為片刻的挫折遮望眼嘛!以前和以後,我自個兒心裏不是都可以為一些明擺著的成績感到自我實現嗎?這不就是我的付出換回來的巨大收獲嗎?”
“神經病!”我輕聲歎道。如果不是身體虛弱,底氣不足,聽了他如此的自吹自擂、看了他這樣的沾沾自喜,我一定會對這個神經病一般的家夥火冒三丈的。現在。麵對著他這份固執,我隻得無奈地輕搖不敢劇烈運動的頭:“理想和現實畢竟不是一回事!酷了半天有啥子用嘛?你的理想是當英雄,可現實是你需要還章總的住院費!你的理想是打假揭黑來扮酷,可咱倆的現實是回到京興市後,到啥子地方住!”
聽我這樣說,比我大出十歲的方子洲先是一臉沮喪,而後突然像意識到了什麼,居然忘了傷痛地跳起來,半瘋一般驚喜地叫道:“你是想和我搬到一塊兒住啦?!”
我的確沒意識到我剛才話語裏的這句潛台詞,還是不禁紅了臉,想到他的一貧如洗,錢沒錢,家沒家的德行,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我真的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大聲嗔怪道:“做夢!你還是和你那鼓眼睛的瘦老漢兒過吧!雞下蛋還曉得作個窩呢!你除了莫名其妙地扮酷、瞎折騰,還曉得啥子!”
回到京興市,走進我的集體宿舍時,我發現多日沒有居住的床鋪竟被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同屋的臨時工女孩本是個是非之人,一直對我的臉蛋兒以及我這臉蛋兒對異性產生的影響耿耿於懷,幾乎不和我說話的。我想,她不會因為我的意外受傷而頓悟成菩薩心腸的。
躺在床上,正納悶的時候,一個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她的個子高高的,臉盤很大,皮膚很白。我詫異著起身,不知道如何對待這個陌生女人,她卻快步上來按住我:“快歇著吧!”而後,爽快地自我介紹:“我姓江!《紅岩》裏江姐的江,你也叫我江姐就成了!”見我依然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她笑了,拍拍自己的頭:“瞧,我真是老糊塗了!我家那口子,就是章亦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