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煩 第六十四章 星光大道
很多年以前,我一直住在那個叫藍田北路四號的院子裏。
院子很大,住著七戶人家。從院門進來,往右一拐,就到了我家。
有一回,我和對門的小煒甩紙牌,兩人說定,七局定輸贏,誰贏了就聽誰的。我和小煒回到家裏,各自捧出一大摞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紙牌。開始比賽。那天我手氣特順,不停地將小煒的紙牌掀翻。最後,我贏了。
小煒很哥們兒,說:聽你的。
我瞧了瞧四合院空曠的四周,哈哈大笑,脫口說:在牆上寫字或畫畫。
聽你的。小煒又說。
我於是像將軍似的發出命令:從院門開始寫,我從東邊開始,你從西邊開始。
這行嗎?爸媽回來會挨罵的。小煒膽怯地說。
用粉筆寫,可以擦掉的。我仰著頭堅定地說。
我和小煒隨後在溫暖的陽光下,一刻不停地忙碌起來。我喜歡寫字,喜歡模仿名人的簽名。每次,寫下別人的簽名,感覺自己就是名人本人。有一種滿足與自豪充實著自己的頭腦。那天,孫道臨、林青霞、山口百惠、陳衝、朱逢博……一大串光彩奪目的明星筆跡紛紛被我搬上牆去。
有段時間,我寫得手酸,就跑去看小煒的作品。小煒站在椅子上揮舞著粉筆頭,姿勢非常優美。不知什麼時候,西邊的牆上出現了一幅觀世音菩薩像,惟妙惟肖,五彩的雲霞托著蓮花寶座舒展地飄向他家。我驚呆了,我第一次發現小煒的畫那麼好,過去咋就沒發現過呢?
晚飯的時候,藍田北路四號的院子裏必然地響起了幾聲驚叫。我被我媽拖進房時,我爸的手牢牢地擋住了掃帚柄。我媽歇斯底裏地叫著:
放開,你看這牆上都寫著啥!我爸說:還是孩子呢,是用粉筆寫的,我用濕布去擦拭掉。我爸說,我在房內每慘叫一聲他就趕緊擦去一個字。
他不知擦了多少字,我也搞不清哭喊了多少回。
張煒比我要幸運得多,除了和我比甩紙牌輸了,那晚卻成了勝利者。張煒他爸發現牆頭上滿屏的畫,不可避免地進房去操家夥。他媽突然在牆前跪下了,他爹怒吼:你做啥?給我起來。他媽說:他爹,那是觀世音菩薩呢!
張煒第二天和我說,他當時憋不住想笑。他還向我吹牛說,他做的事總是很到位,他爹終於沒下狠手。
我當時想揍張煒,這也來我麵前炫耀?知道我吃了多少皮肉之苦嗎?不過,我也最終沒下手。
東麵的牆恢複了原來的容貌,西邊的觀世音菩薩畫像依然安靜地立著。我媽也不再說啥,因為這事是我惹起來的,她還是一個堅定的佛教徒。
張煒不和我比甩紙牌了,可能他怕再輸,他是個要麵子的人。很多天,我們在一個院子裏居然沒遇上,也不知他去哪了。
後來,下了一場大雨。西邊牆上的觀世音菩薩畫像突然消失了,我媽說,菩薩去了普陀山。我媽說得很玄乎,我當時感覺是有這種可能。
我又開始在東邊的牆上寫字,這回是經我媽同意的。因為我媽發現我的字寫得特別棒,後來還提出讓我去拜師學毛筆字。我猜測,主要原因可能是那牆上的粉筆字可以用水洗掉。不管這些,反正我重新擁有了一片天地。
在那個知了聲聲的中午,我重新搬來小椅子小桌子。除了原來寫過的,我又摹寫了一批名人的簽名。魯迅、王羲之、李連傑、劉曉慶、李穀一……我爸表揚我說,我的毛筆字有真傳的痕跡。我聽了開心大笑,而我媽這時就轉進房去。
小煒後來去了西安,他是跟著他爸媽走的。我也離開了藍田北路四號的院子。小煒現在是國內很有名的畫家,在一次全國書畫交流會議上,我遇上了他,我還送了他一本新出版的書法集。
晚上,電視上在播放“星光大道”的文藝節目。
我對我媽說,曾經,在藍田北路四號院子裏的牆上,也有過一條星光大道。
我媽依然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