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放大鏡,閱讀那本藏在小圓麵包裏的小書,眼皮漸漸沉重起來,幾乎快要睡著了。我知道,我正在閱讀一個偉大童話故事的開頭部分,雖然那時我還沒想到,這個故事和我會有什麼關係。
我從紙袋上撕下一小片紙,當做書簽,夾在那本小書裏。
在艾倫達爾鎮市場的“丹尼森書店”我曾看見過類似的小書。
那種童話故事集,裝在一個盒子裏。和我這本小書不同的是,它的很大,因此每一頁最多隻能印二十個字。當然,由於字數有限,你也就不能期望這本童話書講述——個偉大的故事了。
我合上書本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多鍾。我把放大鏡塞進牛仔褲的一個口袋,把小書藏在另一個口袋,然後趴到床上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就叫我起床。他說,我們得趕緊上路,否則一輩子都到不了雅典。他看到地板上散布著我昨晚留下的麵包屑,臉色登時沉了下來,有點不高興。
麵包屑!我心中—動:那本小圓麵包書果然是真實的,我並不是在做夢。我穿上牛仔褲,感覺到兩個口袋塞著東西,鼓鼓的、硬硬的。我告訴爸爸,昨天半夜我肚子突然很餓,於是就爬起床來吃掉最後一個小圓麵包。我沒開燈,所以才會讓許多麵包屑掉落在地板上。
我們匆匆收拾行囊,裝進車子裏,然後衝進餐室吃早餐。我望了望隔壁那間空蕩蕩的餐館,心裏想道:當年盧德維格就坐在那兒,跟他的朋友們喝酒抬杠。
早餐後,我們向華德馬客棧道別。車子駛過華德馬街兩旁的店鋪時,爸爸伸出手臂指了指麵包店,仿佛問我,昨晚的小圓麵包是不是那家店買的。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店裏就走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麵包師,站在門前的台階上,朝我揮手。他也向爸爸揮了揮,而爸爸也揮手回禮。
不久我們又回到高速公路上,一路驅車南下。我悄悄從牛仔褲口袋拿出放大鏡和小圓麵包書,開始閱讀。爸爸一連問了兩三次,我到底在幹什麼。第一次我回答說,我在查看後座有沒有跳蚤和虱子,第二次我幹脆說,我在想媽媽。
艾伯特又在搖椅上坐下來。他打開一個老舊的櫃子,拿出一些煙草塞進煙鬥中,點上火。
“1881年,我出生在杜爾夫村。”他開始講述他的生平。“我,家有五個孩子,我排行老幺。我跟母親最親,一天到晚跟在她身邊。在杜爾夫村,通常男孩在七八歲前會跟母親待在家裏,但是,一滿八歲,他們就得到田裏去,跟父親一塊幹活。我永遠忘不了那些快樂的日子——我蹦蹦跳跳跟在母親裙子後麵,在廚房裏走動不停。全家人隻在星期天相聚。那一天,我們全家結伴去遠足.黃昏回來吃一頓豐盛的晚餐,晚上一家大小聚在一塊玩骰子遊戲。
“不幸,這種快樂的日子並不能維持長久。我四歲那年,母親患了肺癆,往後多年,我們一家就生活在疾病的陰影下。
“當然,那時我還小,不完全明白家中發生的事,但我記得,母親時常坐下來休息,然後她就成天躺在床上。有時我會坐在她床邊,講自己編造的故事給她聽。
“有一天,我發現母親趴在廚房的長凳上,一直咳嗽。當我看見她咳出鮮血時,我感到十分憤怒,忍不住發起脾氣來,拿起廚房裏的東西——杯子、碗碟、玻璃杯——一件件砸得粉碎。我終於領悟到,母親快要死了。
“我也記得,一個星期天早晨,其他的家人都還沒睡醒,一太早父親就走進我房間來,對我說:‘艾伯特,我們得談一談,因為你媽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我一聽就發狂似地叫嚷起來:‘她不會死!她不會死!你騙人!’父親並沒有騙我。我和母親隻剩下幾個月的相聚時間。盡管那時我年紀很小,但已經習慣在死亡的陰影下過日子,看著死神一步一步逼近。我眼睜睜看著母親,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身體一天比一天消瘦,動不動就發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