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窈身子逐漸塌下,半張臉落在沈燼肩上,她手指勾著沈燼腰間的玉佩。
“我同我哥哥說,你不會這樣小氣的,不讓我去金陵。”
明窈一麵說,一麵悄悄抬眼,打量著沈燼。
沈燼挽唇,眼中笑意淡淡:“可你忘了一事。”
明窈雙眉凝緊。
自收到周伯曆經千辛萬苦送來的書信後,明窈一顆心都撲在金陵上,百忙之中,隻匆匆讓人告知沈燼一聲。
明窈雙眉緊攏,實在記不得自己落下什麼要緊事。
她看向沈燼,試圖從他臉上找到答案。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
沈燼手指搭在明窈衣襟上,為她理去錦衣上的褶皺。
明窈信以為真,倚著沈燼的肩膀,沒心沒肺睡了過去。
覆在眼瞼下方的眼睫纖長濃密,沈燼垂首凝望,慢慢撥動明窈的眼睫。
“我會讓你記起的。”
……
雪天寸步難行,有沈燼在,薛琰也沒再跟著一起,留在家中照看柳娘子。
明窈一連趕了五六日的路,舟車勞頓,好不容易抵達金陵。
明窈先前在金陵住過一陣,那院子如今還空著,明窈前些時日讓人灑掃院子,她理所當然以為馬車會停在原先的舊宅。
待下了馬車,明窈望著眼前的竹林小築一陣恍神:“這裏是……”
“金陵的行宮。”
沈燼輕描淡寫,挽著明窈的手腕朝裏走去。
明窈一驚,登時刹住腳步,不肯再朝前走一步,她眼中誠惶誠恐,慌亂不安。
沈燼本就是微服私訪,不曾驚動任何地方官。
() 明窈壓低聲音:“我聽說樓蘭王室的餘孽如今還在找你,若是讓他們知道你在金陵……”
沈燼眼皮輕掀:“你在擔心我?”
明窈一頭霧水,她脫口而出:“我當然會擔心你。”
正值掌燈時分,竹林小築上下點燈,夾道兩側種著青竹,竹影參差。
台磯上攢著厚厚的白雪,雪色迷人眼。
重重竹影擋住了簷下照出的燭光,明窈身子抵在青竹上,白皙修長的脖頸高高揚起。
不時有淺吟聲從唇齒間溢出。
那聲音極輕,順著飄落的雪珠子融落在茫茫雪地中。
廊簷下係著的象牙雕琺琅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重合在一處。
明窈少頃首環在沈燼脖頸上。
良久,她無力倚在沈燼肩上,氣息急促。
寒冬凜冽,明窈脖頸上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臉紅耳赤。
沈燼一手撫在明窈耳邊,他麵色如常,半點也看不出異樣,隻薄唇染上一點胭脂。
“你怎麼、怎麼……”
明窈左右張望,烏木長廊悄聲立在院子中,半點人聲也無。
明窈暗自鬆口氣。
她今日才第一次過來,若是讓人瞧見了,隻怕日後她也無臉繼續住下。
沈燼捏捏明窈的手腕:“放心,他們沒這個膽子亂說。”
有這個膽子的,隻怕墳頭的草都三尺高了。
竹林小築別致精巧,亭台樓閣錯落有致,一步一景。
院中的古鬆掩映,白雪落滿樹梢。
明窈並肩和沈燼站在一處,穿花拂樹,她小聲嘀咕:“你怎麼不早一點說,害我急急找人去收拾舊府。”
沈燼轉首側目,黑眸幽幽望著明窈。
明窈心下一驚:“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本來就是你做錯事……”
沈燼捏著明窈的掌心,聲音平靜:“你真想我住在那裏?”
“那裏有什麼不好,那府上的水榭還是我和哥哥……”
明窈聲音漸弱,倏地想起沈燼為何不願往舊府去。
先前在金陵,她和溫家交好,溫思邈時常去舊府尋自己。
沈燼唇角笑意漸淡:“怎麼不說了?”
明窈自覺閉上嘴。
雪珠子輕落在明窈肩上,她眼皮眨動,忽然踮起腳尖,在沈燼唇角落下輕輕一吻。
猶如蜻蜓點水,轉瞬即逝。
沈燼依然垂著眼皮,臉上波瀾不驚。
落在明窈臉上的目光沉沉灼熱,明窈耳尖泛紅,她忽的轉過身,正想著急急跑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下一刻,明窈落入一個炙熱的懷抱。
氣息一點點消失殆盡。
湖麵上的冰麵破開小小的一角,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映出兩道身影。
沈燼捏著明窈手腕的力道逐漸加重,氣息漸沉,倏然,肩上的鬥篷揚起,明窈整個人被拽入鬥篷之下
。
長廊一側匆匆走來一個人影,章樾遠遠站著,隻是提高了嗓音。
“主子,孟家剛剛給明姑娘送了急信。”
明窈下意識想要掙開沈燼。
沈燼側目,握著明窈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些許,他嗓音低沉:“拿過來。”
……
更深露重。
八寶香車靜靜穿過縹緲雪色,一路行至孟府前停下。
明窈扶著侍女的手下了馬車,她揚首望著落在夜色中的匾額。
孟府二字逐漸脫了漆,終不似先前那樣明豔。
早有婆子立在府前,帶著明窈往裏走去:“姑娘這邊請,周管事的院子在這邊。”
明窈頷首:“我知道。”
婆子眼中掠過幾分詫異,不過也沒多問,隻是靜靜提著羊角燈罩,為明窈照亮前方的路。
周伯是孟家的大管事,孟少昶出事後,孟家的重擔都落在周伯一人身上。
院子前積攢著皚皚白雪,院中央跪著一大一小兩個少年。
兩人雙唇凍得發紫,身子搖搖欲墜。
婆子麵不改色越過兩人。
年長的少年忽然攥著明窈的氅衣,他一雙手凍得幾乎沒有知覺,薄唇裂開好幾個口子:“求姑娘、求姑娘饒我一命,我弟弟年幼……”
呼出的氣息落在空中,全成了白霧。
少年連聲咳嗽。
周伯在房內聽見,扯高嗓子:“明姑娘,莫要搭理那狼心狗肺的東西!”
周伯正在吃藥,他半躺在榻上,一雙手顫巍巍,捧著藥碗。
餘光瞥見明窈的身影,周伯立刻讓人搬來太師椅,伺候明窈坐下。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落滿淚水,周伯熱淚盈眶:“怪我,怪我引狼入室。我本來以為他是個好苗子,沒想到他野心這般大,竟然敢肖想孟家的產業。”
周伯咬牙切齒。
少年自小在孟家資助的學堂念書,周伯看他機靈,將他帶在身邊,手把手教他,還曾帶他去過汴京。
“白眼狼,真真是白眼狼。”
周伯氣得麵色漲紅。
他受傷後,鋪子的生意都交給手下人打理。少年收取賄賂,以高價收購黴爛的藥材,又找人去孟家的鋪子鬧事,大肆抹黑孟家的名聲。
周伯連著咳嗽好幾聲:“他不知何時搭上金陵的縣令,先前,那縣令還想來我們府上抓人,此事還是多虧姑娘及時找人過來……”
明窈瞳孔一緊:“……什麼?我何時找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