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節(1 / 2)

艾米從中國飛到美國的過程,實在是沒有什麼好寫的,一是她沒有看到什麼令她觸景生情的影片,二是她一路昏睡,幾乎沒有清醒到能回憶從前的地步,至少是沒有清醒到能回憶出幾萬字幾十萬字的地步。可能是上飛機之前的那幾天,她興奮過度沒睡好,所以上了飛機就開始猛睡。

即使是沒睡著的時候,她也是腦子空空如也,所以這一趟國際飛行,對她來說,就象中國巨龍一樣,“昏睡百年”,到了底特律,才“國人漸已醒”,不由得套了一下那個誰的名言:

那個誰說:“一覺醒來,我發現自己成了名人。”

艾米篡改為:“一覺醒來,我發現自己到了美國。”

(讀書人,竊個名句,不算偷,更何況還篡改過了,好歹也加入了自己的心血,至少是擁有聯合版權了。)

接機的當然不是JASON,如果是,故事就不是這個寫法了。而且對五、六年前剛從中國到美國來的艾米來說,JASON這個名字毫無特殊意義,因為她所認識的那個男孩,英文名並不叫JASON,而是叫ALLAN,中文名當然不叫江成,而是叫成鋼。JASON和江成都是他後來才用的名字,可能是為了逃避認識他的人,或者是表一下與過去劃清界限、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的決心。

(不管是什麼原因,在艾米看來,都是該打PP的。)

艾米那時老是說:“艾米艾倫,親如家人,你是不是我的親哥哥?”

ALLAN就齜牙裂嘴:“你說得我汗毛立正,細胞跳舞,虧你——”

艾米從來不叫他成鋼,卻叫他“百煉”;不叫他ALLAN,卻叫他“POE”。這隻是她比較持之以恒的兩個稱呼,大多數時候,她幾乎過兩天就會想出一個新的詞來稱呼他,而他也早就習慣於她的瞬息萬變、有始無終了。不管她叫他什麼,他都是揚一揚眉毛,表示知道那是在叫他。

剛到美國的時候,艾米還不知道ALLAN就在她將要去的C大。她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也很久沒有費勁去打聽他的消息了。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但艾米不舍得讓自己的心死掉,所以就安慰自己說:“隻當他已經死了”。

不過她也就是“隻當”一下。她知道他肯定沒死,他應該是在國內什麼地方。全國所有的省、自治州、直轄市,他都有可能去,就是不可能在國外,因為他是學比較文學的,而在中國,很多搞比較文學的是隸屬於中文係的,中文係的人出國?有當然是有,不過通常是換了專業,不然的話,萬裏迢迢跑到美國來學中文或者中國文學,總給人一種滑稽的感覺。

ALLAN跟著艾米的爸爸做研究生時,搞的是詩學研究,但你不要以為他是個詩人,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不僅算不上“詩人”,連“散文人”都算不上,最多最多,算個“雜文人”。

所謂“詩學”(POETICS),其實是文學理論的意思,也就是說,他是對中西方文學理論做比較研究的。他說他跟作家和作品的距離,用“隔靴搔癢”都還嫌太近了,應該是在靴子外麵包一層皮子之後再搔。因為搞文學評論的人對別人嘔心瀝血泡製出來的文學作品指手劃腳,而搞文學理論比較研究的人,則對文學評論家嘔心瀝血折騰出來的文學評論指手劃腳。那麼誰對搞文學理論比較研究的人指手劃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