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的深秋季節,天已經亮的晚了,早上7點10分窗外還是一片黑乎乎的。門鈴響起的時候,海無涯正在衛生間就著鏡前燈洗臉刷牙。他有點兒詫異,是誰這麼早就不請自來、登門拜訪呢?
海無涯起居很有規律,無論春夏秋冬都是每天早上6點10分準時起床,一套心意形九合功練下來,正好是一個小時。然後是洗漱、早餐,然後開始一天的工作和學習。今天是周六,他計劃去燕都圖書館查找一些有關波斯曆史文化方麵的資料。
打開房門一看,原來是毫都老家的街坊崔合朋。崔合朋比海無涯小幾歲,前年從燕都工業大學計算機應用專業畢業後,在一家跨國獵頭公司的統計數據分析中心做分析師。平日他們見麵並不多,湊著老家來人或老鄉聚會等緣由,有一搭沒一搭的有一些來往。但因為家裏長輩和彼此鄉鄰的關係,海無涯視崔合捧為小兄弟,對他的工作和生活都頗為關心,而崔合朋遇到什麼難解之事也總是喜歡找海無涯傾訴一下、討個主意。
看著麵帶憂鬱、滿頭冒汗的崔合朋,海無涯心知這次對方一定是遭遇了什麼棘手的麻煩。他沒有急著追問就裏,隻是說了句“等我換下衣服,一起早餐”。
來到小區門口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永和豆漿裏,海無涯點了油條、豆漿、煎蛋和鹵花生、醃雪菜,陪著崔合捧慢慢地吃起來。他知道,對方如果想說什麼就一定會說,不必亟亟去追問。果不其然,在一根油條、一份煎蛋、幾口豆漿下肚後,崔合捧似乎驚魂稍定,喏喏地說道:有個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海無涯故意用調侃的口氣說道:戀愛了?需要我給你支支招嗎?我雖然還沒有女朋友,但紙上談兵的經驗還是不少的。
崔合捧勉強笑了笑,說道:不是啊。是個有些既鬧心又詭異的事。
海無涯收起嬉戲之色,正色說道:不管是什麼事,但說無妨。
崔合捧無意識間做了個咬牙的動作,像是下定了決心,然後斷斷續續地說出了一段讓海無涯都小有驚詫的故事。
崔合朋是一個性格內向的人,不善言辭更不善與人交流,尤其不善於和女性交流。二十多歲的人了,和女人說話還容易臉紅,而且心裏總有那種懷著鬼胎的感覺。為此他很是苦惱,也試圖改變自己,特別是在大學畢業之後,進入了談婚論嫁的階段,這種自我改變的願望就更強烈了。
兩個月前他的手機上收到一則推送廣告,主題詞是“對我敞開你的心扉,我就重塑你的心靈”,下麵列舉了幾種典型案例,其中就有麵對女孩子臉紅心跳的這一類。推送廣告的是一家叫做“太虛幻境”的心理谘詢所,以幫助客戶重構心理、重塑人格為主打業務。崔合朋病急亂投醫,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按照廣告提供的地址,悄悄上門谘詢了一次。這家心理谘詢所給他的感覺很好,在東四環的一間高檔寫字樓裏占了滿滿一層,裝修的主色調是極淡的紅色,台櫃和桌椅全部用的是德國進口的“榮科牌”高檔組合家具,工作人員個個身著淺色職業裝,男士是淺灰色西裝、女士是淺黃色套裙。正規、專業、有檔次,整個氛圍讓人心情放鬆,安全感油然而起。
崔合朋第一次上門谘詢,接待他的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士。她胸前戴著“高級心理谘詢師”的藍色牌子,臉上始終掛著溫暖親和的笑容,傾聽著崔合捧詞不達意且斷斷續續的訴說。崔合捧講完之後,中年女士向他推薦了一款叫“溯源和蹦極辣味串”心理重構套餐。這款套餐共提供二十次谘詢服務,溯源和蹦極交替進行,谘詢者能夠通過溯源找到心中沉澱的不良記憶和心房鬱結的錯位情結,通過蹦極去挑戰極限、超越自我、拔除病根。當然,這裏的溯源不知是簡單的回憶,而是集自我傾訴、專家啟迪、場景複製、同例印證於一體。這裏的蹦極也是一個形象的說法,是指在一些模擬環境下去幹自己認為不願幹、不敢幹、不會幹、不能幹的事情。這個套餐價格不菲,總價一萬元,一次五百元。崔合朋雖然年輕,收入卻不低,八千元的月薪加上年底的獎金,年收入超過了十萬。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就支付了三千元的定金。
一周後,崔合朋開始了“溯源和蹦極辣味串”的心理重構之旅。
經過十次心理幹預,他開始品味到了“辣味串”的威力,因為他漸漸感受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
首先是溯源式分析見效甚快、成效顯著。兩次下來就幫助他清晰地認識到了讓自己麵對女人時羞於表達、拙於交流的記憶因素,問題就出在他是一個獨生子上。在他們那一代人中,家裏普遍是三到四個孩子,兩個孩子的都不算多,像他這樣的獨生子更是被人質疑和鄙夷的怪物。大家質疑他是不是父母親生的,而他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從街上撿回來的。大家鄙夷他家裏形單影隻的冷冷清清,而他也羨慕別人家裏兄弟姐妹結伴而行的熱熱鬧鬧。院子裏的孩子們都視他為另類,他常常一人向隅、禹禹獨行。父親是一個書呆子型的技術員,母親是一個識字不多的普通工人。父親回家是無話可說,母親則是除了柴米油鹽、家長裏短同樣無話可說,因此崔和平在家裏也無更多話可說。這樣一種成長環境讓他拙於表達、羞於表現,內心裏總是懷有怕遭人恥笑的恐懼感,見到異性時這種恐懼感更是急速升溫、急劇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