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比蒙身作島鍾鼓音如潮
一
眾人將獅蠍放生，匆匆趕回朗姆港時已經是月底，凱恩必須陪小芙先回家一趟，又惦記著與霍爾曼月底會合之約，便命人先趕赴寒石港通報一下消息，請他們暫作等待。
原本支離破碎的小芙號武裝快船被護航船隻發現後拖回港口，雖已修複得七七八八，但塞卡已不放心讓他們兩個單飛，雖然做電燈泡有些討人嫌，塞卡仍決定親自跑一趟，而且已有一陣子沒見船長的麵了，也想前去看望一回。三人稍作休整，便乘大船直奔比蒙島。
比蒙是一種虎背熊腰的古代巨獸，傳說它的體長可達六、七米，而兩條等身長的巨臂展開後可達十幾米，它通常佝僂著身體，雙臂似有氣無力地一垂到地，碩大的腦袋經常喜歡露出兩排森森白牙，狀似憨笑。這種舊世界稱霸一時的萬獸之王是克魯羅德的鎮國神獸，新世界已不見蹤影，比蒙島就成為熱愛比蒙的英雄們瞻仰它的雄姿的最好去處，因為比蒙島就是一隻下肢蹲在海裏，雙臂環抱胸前的比蒙之王。它麵東背西佝僂著巨大身軀，強健的雙臂環抱著成群的礁石，好像嗬護著自己的孩子。說也奇怪，一塊塊小礁石也確像一隻隻幼小的比蒙，神態各異，在母親的懷中或嬉戲，或酣睡，個個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一場天地異變，使這比蒙一家成為海中化石。
金海女王選擇這裏定居是希望能像比蒙一樣看護著小小芙成長。比蒙島是小芙的家，島上通常隻有小芙和媽媽兩個人，連個下人也沒有，媽媽照顧著小芙的一切。
東麵暗濤洶湧的礁石群是上島的必由之路，大船無法通過，小船稍有不慎就會在礁石上碰得粉碎，除非你非常熟悉礁石群中的水路，隻有循著唯一的線路才能安全通過。
塞卡和小芙都很熟悉這條道路，小芙差不多閉著眼睛也能摸上島去，隻須用耳朵聽礁石陣中空穴來風的風鳴聲和驚濤拍岸的鍾鼓聲就能準確辯明方向。
塞卡命人放下小船，和小芙、凱恩三人登船，親自掌舵，進入礁石陣。
凱恩是第一次來比蒙島，想著不久就能見到小芙的英雄媽媽，心裏七上八下，此時隨著小船在激流中左旋右轉，覺得暗流和礁石似有生命跡象，又飽含死亡威脅。叮叮咚咚的水聲和著淒迷哀婉的風聲，仿佛在合奏一首上天賜予這古代石陣的殺伐之歌。
小芙說島上隻住著媽媽和她兩個人，還有一些媽媽喜歡的小動物，四季盛開的花和草，除了塞卡阿姨，從來沒有別人上過島，凱恩是第四個。凱恩覺得有些榮幸，不過還是有些擔心，萬一她媽媽不喜歡他這個不速之客，會不會將自己扔到海裏？
小芙說媽媽是個和藹可親的人，常年呆在島上，哪兒也不去，她親手做每一件事，照顧著小芙。可小芙似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野性，年齡稍大就耐不住寂寞，經常想著出去玩。
開始的時候媽媽每次隻允許小芙跟隨塞卡阿姨去朗姆港玩幾天，後來小芙覺得很不過癮，就經常乘媽媽不注意的時候一個人遛到朗姆港去玩。媽媽偶爾也訓斥她幾句，但每次都是塞卡阿姨在一旁陪笑臉，化解媽媽和小芙之間的冷戰氣氛。塞卡這個調解員並不精通國際關係學，因此每次都會急出一頭汗。大約媽媽也不想總是為難塞卡阿姨絞盡腦汁地想些好話，而且小芙早已摸透了媽媽的脾氣，媽媽便越來越由著小芙，隻要她玩膩了記得回家。
雖然朗姆港是薩爾拉丁地區最繁華的城市，但並不是一個能夠自給自足的地方，群島並沒有被很好地開發，而且海盜們的工作也不是種植香蕉和捕魚，他們的強項是打劫，因此很富足。
小芙從小就對搶劫致富的道理深信不疑，隻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算種金子也發不了財，因此隻有搶別人的才是唯一辦法。小芙分不清什麼叫對錯，隻知道如何識別財主和呆鳥，反正發財才是硬道理，大家都這麼說。招數各有不同，道理並無二至。財主通常不是呆鳥，這給小芙的工作帶來很大難度，她不喜歡打劫窮人，偶爾看著他們可憐還施舍點。因此小芙刻苦學習，努力上進，很快成為海盜中很威風的小惡棍。
不過小芙也知道別人對她的畏懼十之八九是源於對塞卡的畏懼，任誰看到這半老不老的老太婆，身上就會像她的臉一樣起一身雞皮疙瘩，頭皮也像起了疙瘩似的發麻。很少有人知道怕的原因，所以格外怕。
畏懼就是這樣，不一定有理由，很像是一種迷信。你不怕別人，別人才會怕你，小芙從小就知道這個道理。她不怕媽媽，所以媽媽就怕她，於是小芙誰都不怕，所以就成為可怕的小魔頭。這個道理對凱恩也是一樣，凱恩一直不怕她，所以小芙就怕他。不過現在好了，誰都不怕誰，就像她和媽媽，媽媽並不是真的怕小芙，這一點小芙心裏很清楚。
不過此時凱恩開始害怕，每靠近一步就更害怕，他已經不怕塞卡，覺得這隻美杜莎其實並不可怕，他怕小芙她媽媽。人就是這樣，沒看見的時候想著怕，看多了就不再害怕，就像塞卡，雖然奇醜無比，但也有溫柔的一麵，如果你仔細看，甚至覺得不難看。不過無論你多仔細，你也絕對看不出，她們曾經像智慧女神一樣美麗動人，聽說是智慧女神的妒忌將她們變得如此醜陋，嫉妒才真正可怕。
小芙說媽媽一點都不可怕，你可以想好想吃什麼再回家，別讓媽媽閑著。媽媽閑著的時候也不愛嘮叨，她會看天，看天上的雲。
小芙見過媽媽從早到晚看著雲、看著天，像雕像一樣，這時候小芙會像小鳥依人一般偎在媽媽懷中，讓媽媽知道小芙有點餓。
凱恩一直想不到想吃些什麼，雖然肚子餓得嘰裏咕嚕直叫喚。想著想著，卻想到了逃跑，帶著小芙，一口氣跑到阿坎尼亞。
逃跑不是一道菜，所以不能說出來。如果她媽媽問：“你想吃什麼？”回答：“逃跑。”沒人會明白。
三人剛上岸，小芙甩開凱恩的手，一路奔回家，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很想念媽媽，雖已近在咫尺，反而迫不及待。
小芙的家是比蒙的嘴巴，看門的是比蒙的森森白牙。
比蒙喜歡笑，讓人看到它的牙，它笑著迎接每一個人，好像在說：“菜鳥來了。”
小芙推開大門牙，大呼小叫：“媽媽，我回來啦。”
巴芙早就站在比蒙的眼皮上看到他們，她在生悶氣，女大不由娘，就是不聽話，才多點大，牽個男人回家。
凱恩和塞卡走進巨大石室，巴芙正摟著小芙，此刻她目光落在了凱恩身上。
凱恩明白了害怕的理由。她那湛藍的眼睛沒有小芙的清澈，隻因為太深邃。凱恩就像是第一次看大海，害怕它看不見底的深。阿坎的河流湖泊人們常常知道它有多深，但沒有人知道大海有多深。
小芙摟著媽媽，深深呼吸，每次回家都是這樣，這有助於削除疲勞，這次也一樣。
這次不太一樣，她想起了凱恩，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看媽媽的臉。
媽媽的臉色很好看，很燦爛。小芙又得意、又開心，於是大家都開心。
媽媽叫小芙照顧客人，自己和塞卡去做飯，她知道小芙一定餓了，客人這會兒有些緊張，所以忘記了饑餓。她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一會兒，讓客人自己適應一下環境。
比蒙的嘴巴很簡潔，否則牙齒不會那麼白。
凱恩四處打量，看不見光線從哪裏來，但很明亮。石室寬暢空曠，四周有一些暗室，他知道其中必有一間是小芙的閨房，不知道今晚主人怎樣安排。
陽光很燦爛，這是春天的陽光。大家吃過飯，心情更舒暢。
凱恩已經習慣了些，他覺得巴芙很慈祥，沒有讓人不安的東西。她甚至鼓勵凱恩多說話，他是唯一的男人，不能總聽女人嘮叨。
巴芙摟住小芙，聽凱恩敘說。
凱恩漸漸鬆馳下來，開始高談闊論，說阿坎尼亞，說依梅利婭，漸漸說到死亡之塔，最後是龍之墓穴。這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遇見小芙是意外收獲。
巴芙航海的時候還沒有小芙，凱恩還沒學會說話，她見多識廣。後來有了小芙，她不再航海，開始學會等待，等待小芙的歸來。
巴芙知道龍之墓穴，也知道黑龍島。她讓凱恩試試魔法和劍法，開始皺眉。
潛質不錯，抗性尤佳，劍法和力量已得真傳，假以時日必有所成，但生命和死亡魔法尚未大成，未能融會貫通，抗性也還不足以對抗黑龍。黑龍最強大的武器是龍之息，比鐵匠鋪的爐火溫度還高。
巴芙微微搖頭，心中已有計較。小芙一直在聽，忽然想起屠龍刀，急忙問媽媽，將麥林德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媽媽。巴芙想了想，告訴兩人一個關於屠龍刀的故事。
在距比蒙島不遠的地方有一座鍾鼓島，是一座火山島。島上覆蓋著厚厚的火山灰，寸草不生。它的四周是猙獰可怖的礁石，到處是空穴和孔隙，風浪拍擊，發出陰陰森森的鍾鳴聲。尤為奇怪的是，每到月圓之夜，島上就會傳來聲聞百裏的戰鼓聲，氣勢磅礴，如萬馬奔騰。後來人們知道，這座島一定是中空的，激烈的潮水在島中央漲落，就像重錘敲打著一麵巨鼓。鍾鼓島之名由此而來。
在小芙出生的第二年，島上飛來一些體型巨大的飛龍，它們是陸海空三棲生物，能夠捕魚和捕食島上的各種生物。它們的遷徙能力尤為出眾，很快對附近島嶼上的生物構成威脅，當然包括比蒙島。
有一位海盜之王看中了鍾鼓島，她想將這些飛龍收為己用，但這必須先戰勝飛龍之王，於是她找到了屠龍刀。她與飛龍王展開激戰，意外地跟隨龍王由水底進入了島的中央，那是一個比比蒙島的石室大許多倍的洞窟，裏麵是琳琅滿目的各種寶石。
飛龍王被趕跑了，它帶著飛龍遷徙到別處去了，海盜王就將鍾鼓島的洞窟當成自己的藏寶室。後來海盜王不知去向，據說屠龍刀和海盜王的寶藏就留在鍾鼓島的洞窟裏了。
一直有人企圖進入鍾鼓島，但從來沒人成功過，因為它水下路徑非常複雜，有人在水底從島的一端穿到島的另一端也沒能發現洞窟所在，但人們更加相信島的中央一定有寶藏。
凱恩和小芙聽得目馳神離，他們從達克妮婭那裏已經知道這種叫螭吻的飛龍善於噴射劇毒水汁，而且善於滅火，所以飛龍之王又叫水龍，自然能夠在海裏隨意來去。看來海盜王是在飛龍王的引導下意外進入的，別人沒有指引自然難窺門徑。
塞卡卻不明白老大為什麼要給他們講這個真假參半的故事。她知道老大的確在小芙出生的第二年將鍾鼓島的飛龍趕跑了，因為老大擔心哪天飛龍飛到比蒙島將在外玩耍的小芙給叼走。至於石窟和寶藏塞卡也是第一次聽說，未免將信將疑，不過鍾鼓島知者寥寥，更沒有人探過水下路徑。老大這麼說難道是想讓他們兩個去洞穴探險？這可是比徒手攀崖危險性還要高的運動項目，少兒不宜吧。不過她可不敢在老大麵前插嘴插舌，隻能暗暗替小芙捏一把汗。
小芙興奮得躍躍欲試，她是最喜歡冒險的了，何況是在自家門口，鍾鼓島她知之甚深，那鍾鼓齊鳴的聲音霎時動聽，小芙向往已久，但媽媽一直告誡她不可靠近，因為那裏有很可怕的龍，現在才知道龍早已被人趕走了，媽媽一直是在以龍嚇唬自己。在遇見凱恩以前，她的確是談龍色變，因為海上沒有人不怕龍這個真正的海上霸主，自從和凱恩一起打敗火龍，雖嚇出一身冷汗，那隻是自己抗性較差而已，其實有驚無險嘛。
凱恩卻在思量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他仍然比較確信屠龍刀其實在巴芙手上，但是否已借給那個海盜之王就不得而知了，也許那個海盜之王就是她本人。但有一點可以確信，那就是她不會輕易地將屠龍刀交給自己，最大的原因當是對自己的能力沒有信心，擔心自己冒冒失失地拿著屠龍刀去碰黑龍，白丟小命而已。看來不論是真是假，鍾鼓島是勢在必行了。洞窟探險並非所長，自己雖已不是小芙口中的“旱鴨子”，但水性仍很差，勉強學會了遊泳，還得感謝小芙經常冷不定地將自己推到海裏，不得已連滾帶爬地學會的，但這遊泳姿勢乃是小芙所說的“狗爬式”，名雖不雅，其實易學，當然沒有小芙泳姿好看。不知道“狗爬式”在洞窟探險中是否適用呢？看來沒有小芙協助、這洞窟是探不成的，但她媽媽是否放心讓她去呢？至於危險程度，凱恩並無認識，所謂無知者無懼，這倒是令巴芙始料不及的。
見兩人躍躍欲試，巴芙也就不說什麼，便認真指點他們一些水底探險的知識。小芙雖然什麼本領都是跟媽媽學的，但一向以為媽媽隻是個業餘水平的教練而已，練到實戰境界往往靠自己，但這次媽媽說得稍微高深了些，自己有些似懂非懂。
在水裏是不能施展劍法的，劍法的要領當然在於迅捷，由於水的阻力，慢動作似的劍法不可能給對手造成多少傷害，因此巴芙各給兩人一對分水峨嵋刺，這種峨嵋刺以一枚指環套在中指上，兩端各約七寸長，可以在掌中自由旋轉，對分水有相當好的輔助作用，乃是水底戰鬥的不二之選。凱恩卻想到要是能將給了霍爾曼的袖弩帶在身邊就好了。他在陸上並不在意有沒有袖弩，但對水的恐懼幾乎是與生俱來的，爺爺也沒教過什麼水底劍法，因此心裏沒底，而且在水裏能否施展魔法也不得而知，能在水底展開生命之盾嗎？帶著小花傘還能遊泳嗎？都沒曾試過。
巴芙總算答應了讓他倆去試試運氣，並且一再叮囑切莫逞強，若有不妥盡早返回，改天再試。倆人琢磨幾天，終於按捺不住，帶上大量探險器具，在巴芙關切的目光注視下登船出海，向鍾鼓島駛去。
二
鍾鼓島如一隻倒扣的巨鍾，四周是嶙峋的黑色礁石，中間火山口已積滿了水，形成一個火山湖，雖然還是初春季節，湖麵仍一片熱氣騰騰，島上到處是暗褐色熔岩，彌散著火山氣息，寸草不生。
兩人在島四周蕩漾了一圈，本以為不容易發現水底入口，卻見島的一處礁石處停泊著幾隻破舊木舟，大約是探險者們流下來的，兩人猜測這裏一定是入口位置所在。
兩人商量一陣，決定由小芙開始探索，沿途放下繩索，如小芙順利到達洞內，凱恩可一鼓作氣，循索進入。
小芙褪去衣衫，露出海蛇皮甲緊緊包裹的胴體，將繩索係在腰間。兩人輕輕擁抱，互相勉勵一番，小芙一躍而下，沒入海中。
繩索均勻而迅速地滑入海中。
約有半柱香的功夫，繩索不動了。凱恩暗暗心驚，沒想到通道這麼長。按約定小芙到達之後馬上係上繩索，原路返回，然後接凱恩一同進入，現在他開始心慌，剛才試著閉氣，已不知換了多少次，隻怕無論如何也難一鼓作氣通過水底通道，不由漲紅了臉。呆會兒小芙上來，怎麼跟她說呢？心道要是能向龜王借一條烏龜船就好了。
凱恩心中七上八下，小芙仍沒有回來。
凱恩不知道她一個人在洞內有什麼好玩的，為什麼還不回來。
凱恩一直對閉氣不能持久感到恐懼，此時不由為小芙感到擔憂，她會不會也難以堅持，悶在水裏了呢？
凱恩一陣心慌，手腳也冰涼，急忙試著提起繩索，繩子因浸水而變得沉重。
又過了很久，小芙仍沒有上來，凱恩不由大急，她一定遇到了什麼麻煩。
凱恩終於按捺不住，開始抽動繩索，繩子一點點抽了回來。
凱恩一片茫然，手足無措，仿佛已不會思考。他思前想後，想不出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小芙為什麼解下繩索，人又不回來。隻有一種可能，小芙一定出事了！
不能再想，更不能幹等，否則小芙隻會更危險。
顧不得什麼閉氣問題，凱恩背上諸神之劍，扣好峨嵋刺，一個猛子紮入水中。
雖然隻是初春，海水並不很涼，一入水中，凱恩頭腦頓時一片清涼，畏懼也一掃而空。他是經受過考驗的戰士，知道什麼時候畏懼是有害無益的。
隱隱看到洞穴所在，凱恩雖覺得眼睛有些漲痛，仍盡力睜大眼睛，瞎摸是不行的。凱恩盡快鑽進洞穴中去。
石壁嶙峋，微有熒光，凱恩全速前進。
光線越來越暗，凱恩開始感到氣悶。
氣悶的感覺就像瞌睡一樣，說來就來，立刻讓人昏昏沉沉，努力與之對抗，難受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