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本想推遲,一則有求於人,二者聽說亞蘭諾恩精英盡出,畢集於此,也想認識認識,便隨同上船。撤除跳板,船隊啟錨,一起返航。
艾文的華麗座船凱恩曾經到過,那時凱恩還沒接觸過海戰,此時看了不由皺眉,這等華而不實的遊艇如何進行海戰?僅憑一些獅鷲就能贏嗎?其它船隻大同小異,近海防衛則可,遠洋作戰難能。雖然海盜也沒有什麼能夠遠洋作戰的船隻,但他們是賊,不會大張旗鼓地行動,似艾文這樣大張旗鼓,卻如何通過金海水道?
不過凱恩甫一上船,便什麼都明白了。艾文所帶的精英中,赫然有一個正是艾丁公爵。嘿嘿,艾丁公爵不會偷了他女兒,還會那麼好心幫他去救,八成想一網打盡!
艾文將凱恩介紹給大家,也將眾人介紹給凱恩。凱恩注目艾丁公爵,眼睛一眨不眨。他在想怎麼處置這個陰謀家。不過巴芙和小芙都跟他無關,不然沒有理由放過他。
艾文見凱恩緊盯住艾丁公爵,不知他怎會如此失禮,心說難道還記著鬥獸場之事?便道:“凱恩,艾丁公爵是位忠厚長者,鬥獸場的事情那時大家還不認識,彼此拉拉手,揭過去吧。”他對艾丁公爵也不感冒,但這次為救女兒,不得不依重艾丁的海上關係,盡量避免無味的戰爭,卻不知道,艾丁已控製了海上半壁江山。
艾丁急忙伸出手來,道:“是啊,殿下大人大量,切勿計較。我給殿下賠個不是,以後大家就是好朋友了。”
凱恩並未伸手,心道此事待奏明姑姑再說,道:“對不起,最近我的手有點傷,殺氣重。做朋友的事以後再說。”
艾丁急忙道:“對、對、對,是我莽撞了。我接到飛鴻傳書,說殿下隻身赴敵,挑了鬼龍洞,鬼龍王身化膿血。嘿、嘿,原來是真的。”艾丁雖老奸巨猾,但因凱恩無禮太甚,自己幾名部下躍躍欲試,不得不出聲提醒,唯恐他們白送性命不說,更壞了大事,卻無意中說出已知諾婭脫險一事,不由尷尬。
艾文夫婦冰雪聰明,頓時明了,他一直給自己通風報信、鼓動救人,果然包藏禍心!此時卻寧可得罪凱恩,以後解釋,務要穩住艾丁,免得生出風波,莎娜道:“凱恩呀,握不握手也是朋友,哪有什麼以後再說的話。我看你心不在焉,是不是累了?要不去客房休息休息如何?”
凱恩醒悟,尚未說話,諾婭急忙道:“不會呀,艾丁伯伯,凱恩大哥沒跟人動手,他隻跟鬼龍王打了個招呼,鬼龍王在椅子上嘎吱、嘎吱幾下,我們就出來了!一定是別人幹的,不關大哥哥的事!”
眾人一頭霧水,均知諾婭童言無欺,艾丁更加尷尬,卻知言多必失,嘿嘿不語。艾丁身後一名青年早已按捺不住,他自見到諾婭,頓時魂不守舍,見諾婭一雙妙目不離凱恩前後,妒火中燒,而凱恩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僅對諾婭不暇多顧,竟一幅目中無人的神情,一再得罪艾丁公爵,此時道:“諾婭姑娘說得不錯,江湖中最多欺世盜名之輩,要是有人和鬼龍王狼狽為奸,卻不知有何目的!”
他這番話凱恩聽得十分對勁,雖知他暗貶自己,卻知他必不知艾丁陰謀,此時體諒艾文夫婦心情,冷笑不答,轉身欲走。
豈料那青年得理不饒人,閃身擋住凱恩去路,道:“就這麼走嗎?給公爵賠禮道歉!”
凱恩暗氣,衝著艾丁道:“怎麼,你也想我道歉嗎?”連日來氣悶非常,偏偏無處發泄,正好找到出氣筒,恨不得立刻挑了艾丁公爵。反正此刻自己光杆一根,卻怕何人?
饒是艾丁老奸巨猾,卻也避無可避,內心深恨那青年無事生非,讓自己進退兩難,這時聽了諾婭之言,也覺得傳書不實,無端退讓,當我吃素的?冷笑道:“殿下一定要伸量老夫嗎?”
凱恩臉泛紅暈,微笑道:“伸量不得嗎?”內心痛快之至,最好你不識進退,先斬後奏,姑姑也不會怪罪。
艾丁目瞪口呆,這等霸氣雖不是魔法,卻比魔法更作不得偽,這是信心與力量的高度融合。
艾文內心也感到痛快,心道你怕就好!卻不便在此生事,閃身插入兩人中間,道:“大家給我薄麵,莫為了一點陳年舊事傷了和氣。所幸小女無恙,值得慶祝,便請大家同飲一杯!來人,準備酒席!”
凱恩抱拳道:“王爺請恕罪,我的確有些累,就回去休息休息。諸位告辭!”
莎娜假意挽留,送他出艙,卻見凱恩騰身而起,禦風而行,早已返回雙翼大船。眾人瞠目結舌。艾文始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況數月?內心也自高興。諾婭有心跟隨凱恩,卻如何能夠?妙目滴流流地盯住母親,幾乎含淚。莎娜心道女大不中留,這女兒是失而複得、得而複失,眼看是留不住啦,可這剃頭挑子一頭熱也不是事啊!休要丟人現眼,急忙將諾婭牽回內室,諸事問個詳細。
四
艾文的座船很華麗,餐廳也很華麗。自從諾婭失蹤,艾文一直胃口不好,現在諾婭回來了,一家人已經團聚,其樂融融。要是嶽父格萊明也在就好了,嶽父出海尋找諾婭,至今音訊寂無,不過嶽父並非等閑之輩,無須擔心。
令人可喜的是船上有一位大廚,來了幾個月了,手藝堪稱絕妙,特別擅長做各式海鮮。就算你一點胃口也沒有,看到他的菜也會不知不覺吃很多。這個大廚名叫約瑟夫,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
約瑟夫是個大廚,不用幹侍候人的活。他每天隻做幾道菜,餘下的時候就一個人呆在一間屬於他自己的小臥室裏。
他不喜歡上甲板,免得遇見誰都要點頭哈腰,因此隻能一個人呆在小屋裏。他也不喜歡燈,好像生來就怕光,喜歡將臥室遮得嚴嚴實實,不透一絲光線。隻有在這絕對黑暗裏,他才覺得有些生機。他會試著聽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自己血管裏血液流動的聲音。這樣的催眠效果很好,很快會進入似夢非夢、似醒非醒的狀態。如果不是眼淚順著腮幫子滑入胸膛,他就不會醒來。眼淚像沙漏,總會在合適的時候喚醒他,所以他從不誤點、從不誤事,所以從沒有人打攪他。
今天諾婭回來了,艾文一家很高興。約瑟夫破例多做了兩道菜,一定是諾婭喜歡吃的。一碗金銀蓮子羹,鱘魚熬的湯,雪白的珍珠,珍珠一樣金黃滾圓的魚卵,盛開的蓮子,顆顆大小均勻,纏以如絲如縷的魚翅。一盤清蒸海龜,黑熊掌砌成的海龜模樣,龜頭或許是真的,栩栩如生,況且龜眼似飽含淚水的模樣,配上湛藍的湯,海水一般蕩漾。
諾婭喜歡蓮子羹,對這泫然欲泣、歸心似箭的小海龜卻不忍下箸。暗罵那殘忍的廚子。
約瑟夫喜歡惡作劇,他猜得到諾婭口涎四溢,下手不能的模樣,得意地回到小黑屋。廚師隻講究味、形、色、意,沒有殘忍這個字眼。約瑟夫長籲一口氣,開始聽呼吸。
懂事很早,記憶很少。他自小被一個老賊調教成小賊,約瑟夫這個名字也是老賊起的。懂事以來,主要記憶就是挨揍。失手被捉被路人揍,失手回家被老賊揍,得手了看著尋死覓活的失竊者比挨揍還難受。
最可惡的是老賊是個大色鬼,看到女人忘了娘,窮奢極欲,肆意ling辱。約瑟夫親眼見他將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強拉硬扯按上chuang,弄得小姑娘鮮血淋漓,死去活來。從那時起,約瑟夫從心底詛咒這個老色鬼,盼他不得好死。
這一天終於來了,那一年約瑟夫十三歲。那天約瑟夫正躺在沙灘上曬太陽,老賊在院子裏擺弄幾個剛買回來的小姑娘,師兄們在一旁看得口水直流。忽然一團黑影,像旋風卷起的一團黑沙,進了院子,轉了一圈,霧一樣散得無影無蹤。
約瑟夫看見那是一個黑衣人,手持一柄黑黝黝的短劍,心想老賊有難了。
老賊死得好,再也沒人管得著。他開始流浪。
他一直惦記著那個黑衣人,和那柄蚴黑的短劍,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有一柄同樣的劍,就不用怕任何人了。他不喜歡約瑟夫這個名字,他給自己起了一個沒人知道的好名字-黑劍。他知道那是一把淬毒的好劍。
偷偷摸摸的日子倒挺自在,總惦記著找個鐵匠鋪,打造一柄黑劍,可沒有錢,沒人愛答理他這個小叫花子,其實他從來不乞討,隻會偷盜。
有一天他流浪到一座小島上,那裏沒多少人,卻有一片黑乎乎的雨林,裏麵滿是專吃小鳥的黑蜘蛛。
約瑟夫弄到一柄小刀,偷的,可老是生鏽,越磨越薄。他知道蜘蛛有毒,他想捉幾隻,給小刀淬點毒。
沒能給刀淬毒,倒給自己淬了一身毒,約瑟夫感到奇癢奇痛,跑出雨林就昏倒了。
約瑟夫醒來的時候覺得身體奇熱,原來身邊一隻大火爐,打鐵用的火爐。怪不得睡夢裏半邊奇冷,半邊奇熱。對麵一個老叫花,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油炸蜘蛛。
看著像老叫花,其實是個老鐵匠,半身獸皮被火星濺出好多洞,一隻眼睛皮罩罩住,是個獨眼老鐵匠。
老鐵匠身邊一隻竹簍,簍子裏是五彩斑斕的毒蜘蛛,麵前是半鍋熱氣騰騰的油。老鐵匠伸手抓起幾隻毒蜘蛛,毒蜘蛛也不咬他,老鐵匠將蜘蛛在油麵上溜兩圈,半生不熟地往嘴裏塞,哢吱、哢吱,吃得津津有味。
約瑟夫掙紮著坐起來,眼睛迷迷糊糊,腦袋昏昏沉沉,老鐵匠招呼他一起就餐。
蜘蛛很脆,吃著嘴麻,頭皮先發麻,跟著全身麻,全身肌肉直哆嗦,不疼不癢,直想甩甩脖子扭扭腰,飄飄然欲仙欲死。真好吃!
從此約瑟夫跟著老鐵匠學打鐵,吃蜘蛛。
老鐵匠不僅打鐵是行家,做菜更內行。單看他五花八門幾百種各式各樣的刀刀叉叉,就知道他的烹飪手藝不簡單。他常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約瑟夫不想學烹飪,隻想學打鐵,老鐵匠說:“烹飪和打鐵,其實一回事。重要的是腰馬和火候。”
約瑟夫一邊學烹飪,一邊學打鐵,反正是一回事,都是對著一爐火,左右開弓。
約瑟夫給自己打造了一柄短劍,老鐵匠說,還行,也就值個百八十兩銀子。約瑟夫惦著給劍淬毒,老鐵匠說用毒就要不怕毒,隻有死人不怕毒。於是他跟著老鐵匠學著做個活死人。
其實很簡單,當自己是死人,讓蜘蛛咬,海蛇咬,咬到它們不肯咬,自己沒事,蛇被毒死,大功告成。再也不用給劍淬毒,不管什麼兵器,一到手上,立刻帶毒。老鐵匠說,這叫忍者。
做個好忍者,要學好兩件事,一件是裝死,一件就是跑得快。裝死學得差不多了,就學跑得快。跑得快就得學好偵察、探路、潛行和航海。
老鐵匠陂了一條腿,行動不方便,雖然手藝好,生意卻不多。約瑟夫記得半年裏,也就接到兩單生意。
有一天來了一個富商,用整整一箱銀子請他打造一柄劍,叫“諸神之劍”,假的。整整打了七天,最後的工序叫占火,將一種“法力桎梏”的魔法封到劍中,大功告成。
有一天來了一個女人,她帶來一件皮甲,海蛇皮甲,約瑟夫很奇怪,這件皮甲很稀奇,怎能放進火裏煉?
皮甲隻能放到油裏煉,用占火術封進一種“電火花”的魔法,大功告成。
有一天來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分不清是人是鬼,他讓打一件頸圈,叫恐懼護符,死人的頭骨做項圈,本來就恐怖,還要封進“恐懼結界”魔法,更加恐怖。
老鐵匠說等幾天,等幾天他就跑了,跑之前告訴約瑟夫,快跑,再也不要回來了。
於是約瑟夫又開始流浪。可不久就遇到那個模模糊糊的家夥,被他折磨得死去活來,逼問他老鐵匠的下落。約瑟夫咬牙不說,他不知道,知道也不說。
模模糊糊的家夥辦法多得很,約瑟夫裝死也沒用。這時候來了一條船,一個魁梧高大的老人救了他,聽說他叫“約瑟夫”,老人高興得不得了,喊他“乖孫子”。
約瑟夫差點以為真的是自己的親爺爺,折騰好久才知道,原來是誤會。老人在找一個和他同名同姓的少年。在老人船上呆了好幾天,老人教了他不少本領,叫他留意一個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名字也叫約瑟夫。
約瑟夫一生沒遇見幾個好人,隻有這兩個一冷一熱的老人。鐵匠打鐵卻很冷,航海老人卻很熱。真希望有這兩個好爺爺。
從那以後約瑟夫不再被人欺,沒人能欺他。也不再做賊,也不做強盜。他給人做廚師,或者做鐵匠。鐵匠粗獷,廚師細致,所以他又粗獷又細致,人長得也一樣。
一顆淚珠滑入胸膛,約瑟夫悠悠醒來。一名夥計來叫他,說老爺有請。
上次艾文有請,直誇他手藝精,這次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不過能大大方方地看一眼他家小姑娘,好歹落個舒心。真是個可人兒!任誰看一眼,一生忘不掉!
約瑟夫來到餐廳,不敢正眼看諾婭,卻也不想看那些似模似樣的貴賓。衝著艾文一點頭,洗耳恭聽。
艾文尚未說話,諾婭大吃一驚!驚呼道:“就是他!就是那個人!”諾婭驚慌得直往父親身上靠,“就是他,把我迷昏,送給了鬼龍王。”說罷抽泣。
艾文勃然大怒,倏地站起,眾賓客一起離席,將約瑟夫團團圍住。
約瑟夫愕然無語,暗慕則有之,何曾迷昏?果真迷昏,怎會送人?看一眼桌上的菜,一口沒動,心道就算唐突佳人,何必如此認真?
艾文施展“巨人力量”,排開眾人,直取約瑟夫,決意將他拿下,勢必問出幕後主謀。
約瑟夫身形飄忽,連連閃避。
眾人初始將信將疑,此時恍然大悟。如此身手,怎會做個廚子?紛紛出手,各顯其能。年輕的更加踴躍,都想取悅佳人。
約瑟夫暗覺悲憤,閃避出於本能,身上早挨幾招。此時他劍在袖中,一伸手便能除去數人,但不知這些人和佳人有何淵源,若是傷了再不能相見。餐廳人多難避,閃身奔向甲板。眾人一起追擊。
艾文一馬當先,約瑟夫忽覺耳鳴,頭昏目眩,心知中了魔法,欲閃避時,背上猛受一拳。艾文“黃蜂群”招數奏效,正待再發一拳,卻見約瑟夫身體像斷線風箏,鬼魅般地飄向數丈開外的凱恩座船。
此時風高浪急,眾人追趕不及,卻無人敢於涉險乘風追擊。
凱恩聽到動靜,早在甲板觀望,此時月明星稀,情景曆曆在目。雖不明所以,卻聽見眾人齊聲喊:“抓住他,抓住約瑟夫!”
凱恩本想出手,可“約瑟夫”這三個字似有絕大魔力,這很可能是媽媽曾給自己起的名字,爺爺沒說清楚,否則此刻自己就叫約瑟夫。看見約瑟夫一臉痛楚和悲憤,已認出正是艾丁堡打造袖弩的那個鐵匠,不由想起霍爾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