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三歲那年,我遇到了葉承天。那個時候我不喜歡說話,永遠躲在角落裏,心裏陰霾一片,臉上的表情總是苦澀難懂。那個時候我在奶奶家住,是個轉校生。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朋友圈,以及家中的變故令我每天看上去都是心事重重。我想躲在角落,隱藏著自己,把最淒婉的悲傷,留在心底。我的同桌是個健康黝黑的女生,她有著清亮的眸子和強大的臂力,是班裏的體育委員,在我印象裏,她就是那個活生生的典型假小子。我的精神時常恍惚,上課也總是走神,我覺得我是陰鬱的,這學校仿佛是一座牢籠,我深陷其中,不得自由。人們都說,麵由心生,是的,那個時候我總是苦著一張臉,這引來了我同桌史晶晶極大的不滿,她一再警告我不要整體擺著一張似乎很臭屁的臉,很影響她心情。可是,我默默地對她說,我不想的,我也不想滿心裝的都是苦澀,我多想像你一樣無憂無慮,陽光明媚。可是,生活如此,際遇如此,命中注定的劫難誰能逃脫?如今每每回過頭去觀望當初的自己,我時常欣慰自己一步步的蛻變,正如在浩渺的星空裏我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顆星,那些所謂的磨難之於這蒼茫宇宙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那麼我便沒有理由去怕什麼,怨什麼了,我們生存的意義就是要讓生命得以延續,讓愛得以傳承,讓下一秒,活出更好的自己。所以,我們不要讓過去的陰霾去阻礙一段新的旅程。可是這樣的感悟總是要曆經一段漫長的歲月才能真正做到心領神會,顯然當時的我並沒有做到。有一天,史晶晶跑三千米越野,比賽狀況不容樂觀,回來後她就撅著嘴一直碎碎念,我沒有理會她,於是她把長期以來所有的不滿和怨憤都衝我發泄起來,直接把我的課桌丟到了最後一排,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我突然覺得很尷尬,沒有人幫我,我知道的,我是他們眼中的怪咖,我從來都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路,愁眉苦臉,不苟言笑。所以我沒有朋友,也不願惹事生非。我默默地整理了一下散落在地的課本,就安靜地坐在了最後一排的角落裏。其實我很喜歡這偏僻的角落,沒有人打擾,把自己深深地隱藏起來,冷眼洞察著周圍的一切,這樣使我很有安全感。就這樣我在這安靜的角落裏肆意地讓自己的思想和情緒放空,過著平靜的生活。然而有一天,班裏有個號稱“小魔王”的男生太調皮,他居然把老師給氣哭了,把家長請進辦公室後不久,這個男生就被安排到了最後麵的最後麵,比我的位置還靠後,據說是為了凸顯一下“差別對待”,這樣我和“小魔王”就成了前後桌。他剛一坐那兒,就拍了我一下,我正在走神兒,嚇得魂飛魄散,我充滿惡意的扭頭看他,他卻給了我一個盛開了的大大的笑容,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那是我見過的最快樂純淨的笑,他為什麼會那麼快樂呢?我癡癡的想,我也好想有這樣的性格。陽光透過玻璃照在他的白色T恤上,閃得我一陣恍惚。我叫葉承天,葉子的葉,承天的天,他對我說,繼而又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大大的笑容和潔白的牙齒。這樣一個男孩,我可以說他處變不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嗎,在稚嫩的年紀,誰的家長被請進學校都會不開心吧,可是他,偏偏例外,然而他又不是那種得過且過整體混日子的男生,他的成績處於中上遊,隻是上課時喜歡和老師開玩笑,喜歡據理力爭自己的觀點,但是往往他把老師們弄得又好笑又可氣。我覺得我們在年幼的時候總是會把事情往好處想,然而事情往往比想象中要惡劣的多。我們總覺得某個人陽光快樂,卻永遠不知道他事實上又多陰險。比如葉承天。那天中午我去打飯,一路上總會有人跑我前麵故意瞄我一眼,每個人都對著我笑得花枝亂顫,我不明所以,一臉茫然,直到排隊的時候身後的女孩好心提醒我,我才知道,我後背上貼了一張豬頭,上麵三個赫然大字:我是豬!我頓時頭皮發麻,你大爺的,葉承天!我說為什麼他剛搬來的時候要拍我一下,然後笑成那副德性,我還傻兒吧唧的認為他開朗陽光純真美好,凡事看得開,原來他這麼陰險狡詐笑裏藏刀劣性不改!葉承天這個人特別地自來熟。那時候,葉承天總是給我搗亂,他沒事做好多“小機關”,嚇得我心驚膽戰。他把墨水塗在桌楞上,我隻要稍不留神往後靠一下就會把衣服蹭上黑黑的墨水;他把一堆小紙團偷偷塞進我的傘裏,我一撐傘就落了一頭廢紙團。他最喜歡上課拽我的頭發,那時候我紮著高高的馬尾,他拽起來簡直是信手拈來,都成家常便飯了。我惡狠狠地衝他瞪眼,他卻沒皮沒臉地對我傻笑,常常樂此不疲。他喜歡笑,他是一個奇怪的人,因為我好像從沒見過他傷心的樣子,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就像個傻冒兒。喂,阿莫,你應該多笑,葉承天對我說。阿莫是葉承天給我取得綽號,因為他說我每天看上去既寂寞又落寞,然後他就大腦短路般的忘了我的名字,整天就喜歡叫我阿莫。我不服,扭過頭去憤憤地說,既然這樣,我就叫你西林好了。他撓撓頭,為什麼呀?我拍他一掌,因為正好是一藥名兒——阿莫西林啊!他就嗬嗬嗬地傻笑,居然說好。可能一開始,我的確是討厭過他的,因為我認為自己沒招他沒惹他,可是他好像專門給我作對。那時老師把我和葉承天以及其他幾位同學安排在一個背書小組裏,我成績不錯,就理所當然地成了組長,每個人背會都要過我這關。早讀剛開始沒多久,葉承天便拽我馬尾,阿莫阿莫,我會背了,我要給你背。於是我扭過頭聽他背,可是沒背兩句他就說不會了,他要再看看。如此三番五次,我知道他是故意整我的,可是我卻拿他無可奈何。結果一整節課下來,我根本沒有時間背書。上課時老師剛好提問到我,我說我不會,老師非要我背幾句,背到哪兒算哪兒,我隻好硬著頭皮背,結果葉承天居然在後麵小聲地給我念課文聽,這家夥到底怎麼想的,一會兒氣我,一會兒又幫我。然後老師發現了葉承天的小動作,她讓我坐下,卻叫葉承天接著背,我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可是這家夥居然倒背如流,我簡直無語了,合著他果然是耍著我玩兒呢!我又扭頭瞪他,他還是笑笑,眼睛亮亮的像是要溢出水來,他說,阿莫,你不要撅嘴,你那嘴都能栓頭驢了。不要叫我阿莫,我叫初夏,孟初夏,希望你記得!他湊近我,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大大的笑臉,條件反射地往後靠,尷尬了那麼一瞬間,他卻鎮定自若又孩子氣地說,我就喜歡,叫你阿莫。那時候我們都是住校的,一周才能回去一次,可是葉承天的家離學校特別近,所以他隔三差五地就會一趟家,每次帶來一大堆好吃的,還硬塞給我,我總是拿他沒辦法。不得不承認,在最孤寂的歲月裏,我感謝葉承天的出現,盡管他有時候的確令人討厭,可是他卻帶給我無限的樂趣與喜悅。每每經過操場,我就會見到葉承天在打籃球,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是我們班男生裏個頭最高的了,而且他身手敏捷,籃球總是打得很好,因為我總是看到很多女生在一旁給他加油。那個時候,我居然在想,在籃球場上,他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可是在教室的角落,他是隻對我傻笑的大傻帽兒。我記得有一天停電了,依舊是上早讀,全班都點起了蠟燭,葉承天在後麵對我嘀咕著,阿莫,阿莫,你轉過來,我們把蠟燭放在一起,這樣會更亮的,好不好啊。我沒理他,他就一個勁兒地給我搗亂,我隻好轉過身子,與他麵對麵坐下,我們中間擺著兩根蠟燭,在溫暖的燭光裏,他清亮的眸子閃閃發光,我突然想作弄一下他,於是我板著臉,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看,那是我第一次認真的端詳他,他有著濃密的頭發,漂亮的雙眼皮,麥色的皮膚,側臉棱角分明,清秀裏透著北方慣有的粗獷。我的目光透進他幽深的眼裏,落入他的心底,我知道,那裏淌著靜謐而純淨的溪流,幹淨而空靈。我這樣盯著他久了,他終於不好意思起來,我得逞般地竊笑,卻見他扭過頭去看看後麵的黑板,然後他拍了我腦袋一下,阿莫呀,你到底在瞧什麼啊,黑板上有金子嗎?他巧妙地躲避了我故意製造的尷尬,我隻是想看看他是否存在另一麵,我一直覺得葉承天用笑容堆積起來的華麗空殼,美得讓我窒息。我隻是想知道,褪了這殼的他,是否有著和我一樣敏感而脆弱的內心。那時候因為要應對中招體育考試,於是我們每天下午四點就要圍著操場跑。葉承天一圈又一圈地經過我,而我卻是以龜速慢行,我從小體質就不好,還有輕微的氣喘,一跑起來胸口就疼得難受。葉承天終於從我身邊停了下來。他微微喘息,阿莫,你跑得這麼慢,是不舒服嗎?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在他麵前我永遠無法正常思考。他衝著我傻笑著,天真得仿若孩童般,露出潔白的牙齒,與他的白色T恤交相輝映。阿莫,意誌力要堅定啊,千萬不要辜負了...他狡黠地衝我掃了一眼,不要辜負了你那長頸鹿般的老長腿啊。說完他轉過身繼續愜意地奔跑起來,那麼健康,陽光,明媚。在這個學校裏,他是唯一關心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