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在竹林裏吹了冷風,我突然病倒了。
全身發冷,高燒不止,水米難進,精神恍惚。耳邊似乎一直回蕩著梁山伯那句冷冷淡淡的話,回蕩著在那個傍晚,他清澈卻難解的眼神。
辛心嚇壞了,跑去找談老師,談老師立刻請了郎中來幫我診治。開了一大堆苦苦又澀澀的中藥,想要給我一口氣都灌下去。
“我不喝。”我有氣無力地推開辛心。
“小姐,你喝點吧,喝了就會好了,就不會頭痛難過了。”辛心盡心盡力地陪著我。
“辛心,我想回家。”我有些可憐兮兮地抓住她的手腕,第一次說出這麼沒有骨氣的話。
想當初,我小俠女是多麼意氣風發,即使是穿越到了這個時空,我也依然那樣天真快樂。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眨眼,我突然變得這麼軟弱了,變得像是病西施一樣,居然躺在病床上需要人照顧了。我好討厭這樣的自己,也討厭在這裏發生的一切,我第一次想要回家,想要回光馳去,想要再恢複我自己的元氣,即使是站在校門口和豬八戒吵得天翻地覆也好!
“好啊,小姐,你乖乖地把藥喝了,我們就回祝家莊去好不好?夫人也一定很想念你了……”辛心還在努力地勸著我。
“我不想回什麼祝家莊!”我有點生氣了,一把推開她,“我想要回家,想回光馳,想要回到我們原來的學校,想要和以前的朋友們在一起。就算再看到那個朱諾也好,就算再吵架也好,我想回去,我真的想回去!”
辛心被我推得愣了一下,但隨即又忍不住笑起來,“嗬嗬,原來你說是要回那裏呀。你不用著急,現在時候未到,等到了時間,我們一定會回去的吧。”
“時間?什麼時間?我們還有什麼時間才能回去?”我在病床上有氣無力地追問。
“當然是到了應該的時間啊。”辛心好像比我知道很多事情,她把手裏的藥碗放下,“樂樂,你不是說,你最討厭梁祝這個故事的嗎?現在就是在給你時間好好體會啊。你如今還沒有體會到愛情的真諦,又怎麼能輕易的回去呢?現在你應該知道,這個故事並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樣吧,也不是隻有傳說中的淒美和動人。所以有的愛情故事都經過了時間和真心的考驗,所以談老師寫下的那個劇本,才真的婉轉動人。”
我怔了一下,沒有想到辛心會說這樣的話。
但回想起來,那個被我改得亂七八糟的劇本,實在是比我現在幸福多了。至少梁山伯是真的喜歡祝英台的,至少他們兩個心心相印,情投意合。
我這又算什麼呢?算是我看不起這個故事,所以故意來給我點苦頭吃吃?又或者讓我體會一下那種淒婉的愛情?我真的已經被弄得無力了,無力再想,無力再回憶了。
“好了,小姐快把藥喝掉吧,喝了之後,你就能好起來,就會明白了。”辛心再一次把藥水捧到我的嘴邊。
我正在心思未定,不疑有他地就張大嘴巴。
“哇——好苦!”苦苦的藥水一入嘴巴,苦得我立刻就叫喊起來。
“有誰知道相思苦……”辛心把藥水灌進我的嘴巴,反而笑眯眯地唱起來。
我真是要敗給她了。
好容易把我給灌了下去,她笑嘻嘻地捧著藥碗就走出了房間。剩下被苦得哇哇亂叫的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
這就算是來這個時空的體驗嗎?苦苦的中藥,澀澀的味道,像是剛剛開始就被迫停止的初戀,有一種苦苦麻麻,不能拒絕的味道。
我有些沮喪,不想再想起那個男生。
可是偏偏那把舊舊的古琴,還擺在我的床邊。
那片掉落在琴弦上的枯舊竹葉,還戀戀不舍地停在銀色琴弦上。我依稀仿佛還看到他纖長的手指在撥弄琴弦的樣子,那潤白晶瑩的指尖,那動人迷離的樂曲……
梁祝《化蝶》,這被人傳誦了多麼久的經典樂曲,也將成為我們永恒的絕唱嗎?我還會再聽到他的彈奏嗎?我還能再聽到那動人的音符嗎?或許我本就不該到這裏來,本就不該和他相遇,本就不該……
我忍不住翻身下床,伸手就想要去撥弄那絲琴弦。
“英台!”隔著紙窗,突然傳來一聲超大聲的叫喊,“請聽大合奏——化蝶!”
哧溜——
我的手指無力地滑過那琴弦,腳下也是猛然一滑,差點跌倒。
假若我沒有聽錯的話,這是馬胖胖在我的窗外大喊。他知道我生病了,所以沒有冒失地闖進房間來?可是他剛剛在喊什麼,大合奏?!
這讓我有些好奇,忍不住伸手就推開朝陽的紙窗扇。
扇麵才一打開,一連串“動靜”就跟著傳了過來——
吱——
嘎——
咚——
叮——
哇——
各種怪聲都出來了,沒有一個是在調子上的!
我居然看到院子裏站了滿滿的同學,有的拿著銅喇叭,有的舉著大鑼鑔,有的拉著二胡,有的抱著大鼓,最誇張的是,當我推開窗紙扇的時候,從窗下突然冒出三個同學來,他們擦脂抹粉,黑黑的臉堂偏要塗成白生生的胖模樣,對著我甩開嗓門兒就開始唱:
“無言到麵前,和你一起喝水……情中有濃意,喝了再來一杯……不想說你說我說蝴蝶,隻和你今生今世……雙雙飛過萬水千山去……”
哈哈,他們這群家夥,把人家別人的歌改得亂七八糟,還唱得聲情並貌,表情誇張,夾在他們中間的馬胖胖,更是唱得賣力,連臉孔都快要漲紅了。
我差點快要爆笑出聲,因為他們唱得實在是太難聽了,連那些伴奏的也弄得怪聲怪調,完全都搭配不起來。可是大家還是那麼賣力地敲著,唱著,一個都沒有笑場,一個都沒有放棄。
一連聲怪怪的調子和在一起,你們想像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還把那麼優美的化蝶給唱得像在加油啦啦隊。
我實在有些忍不住,連肚子都快要笑痛了。
“喂,你們幹什麼啊?準備集體上街去賣唱啊?我告訴你們,這樣的水準我可是不給錢的,難聽死了啦!”
那麼優美的樂曲,到了他們的手裏怎麼變像是街邊的KTV了。
馬胖胖唱得正賣力,看到我笑,他忍不住回答道:“沒關係啊,英台你不用給錢。隻要你聽得開心,隻要你病能快點好起來,我們就都願意了!哥門們,加油啊!”
吱啦——嘎嚓——咚咚哐!
一群無良朋友們敲打得更賣力,三個抹得怪聲怪氣的男生唱得更大聲。
我快要笑倒了,為這群搞得亂七八糟的男生。可是當我捂著嘴巴,越笑越開心,越笑越肚子抽筋的時候,卻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突然有眼淚……一點一點地湧了上來……
平日裏隻覺得他們是無良的朋友,可是沒有想到,當我難過的時候,當我傷心的時候,當我生病的時候,趕來照顧我,關心我,逗我笑的人……還是他們。而那個我心心念念,一直不忘的人,卻隻是給了我那樣一個冷冷的背影。他不曾說一句為什麼,就那樣轉身就走,他不曾告訴我為什麼,就這樣置我於不顧。梁山伯,你真是太壞了,你怎麼可以把我變成這個樣子,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我整個人也傷心地從窗邊滑落。
正在窗外又唱又跳的男生們被我嚇了一跳,大家都停止了跳動,擔心地湊過來看我發生什麼事了。
馬胖胖更是抓著窗框大聲地問:“英台,你怎麼了?!”
“別過來!”我哽咽地大聲對他們說,“別過來,別看我。我沒事,我很高興,我很開心,我看到你們真的很開心……我想聽你們唱歌,你們繼續唱,好不好?不要停……我會認真的聽,我會努力的聽……”
窗外的人們猶豫了半刻,馬上就繼續怪唱怪彈起來。
吱吱呀呀的怪聲,平日裏那麼的難聽,到了這一刻,卻成了最溫暖我的心頭的東西。
我扶著牆壁,靜靜地聽著他們的怪腔怪調。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這才應該是梁祝裏真正的絕唱。這些溫暖別人的朋友,這些動人的怪聲。也許他們不如梁山伯彈奏的那麼絕美動聽,但是那份真情,卻使得這樣難聽的聲音,都充滿了溫馨和活力……
謝謝你們,朋友們。
謝謝你們在這個時候,還溫暖了我。
我會好起來的,我會加油。我一定會快點恢複,我一定會……繼續做回我的小俠女!
梁山伯,你……打不倒我的!
我突然好想學會彈奏那首曲子,梁祝裏最經典的那首著作——《化蝶》。
那不僅僅是一首隻有梁山伯才能彈奏的曲子,我突然很想從自己的手指下把它彈奏出來,突然很想把這首絕唱深深地記在心裏。
也許我這個祝英台真的很不成功,可是這首絕唱卻讓我記憶那樣深刻……就算是一份穿越時空的禮物,就算我在梁祝這個優美的故事裏,留下的最寶貴的一份回憶……
“叮——”
我坐在那天遇到梁山伯的竹林裏,學著他的樣子撥弄著美麗的古琴。
銀色的琴弦並不像在他的指下那樣的聽話,一根一根勒在我細細的手指上,有些生生地疼。可是我堅持地彈奏著,即使彈不準音調,即使沒有像他那樣的動聽,我卻依然還是努力地彈奏著。
頭上的竹枝沙啦啦地作響,偶爾有幾片竹葉悠悠然地飄落下來,落在我的額際,我的發梢,我的指尖,我的琴弦上……
我忍不住抬頭,這才發覺,夏天都已經快要過去,連一直青翠的碧竹,都開始換下夏日的葉片,換上秋日的新裝……
風,冷冷的蕭瑟。
葉,靜靜地飄零。
我,坐在靜諡的竹林中,一個人,拚命地撫弄著那麼疼痛的古琴。
音符雖然已經開始跳躍,可是那根根勒過手指的琴弦,卻像是刀子一般地割過我的指尖。
疼痛,疼痛,不能拒絕的疼痛,不能忍受的疼痛,不能忘記的疼痛。
就像是他的眼睛,那冷冷的一掃;就像是他的背影,那麼絕然而不肯回頭。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梁山伯,這到底是為什麼!
我有些憤恨,猛然重重地撥弄琴弦!
嗡——
古琴發出一聲蒼勁的弦音,琴弦啪地一聲就斷裂開來。
我的指尖也跟著劇烈地一疼,血珠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啊,好痛!”我捂住自己的手指,看著那殷紅的鮮血,緩緩地流了出來。
那血珠,像是鮮紅的眼淚,一顆一顆,一滴一滴從我的指尖慢慢地滲了出來……都說十指連心,果然……手指破了,心,也會跟著一樣疼痛嗎?
“別再彈了。”
突然間,從我的身後傳來一聲淡淡的關心。
我被嚇了一大跳,猛然轉身!
剛好對上一雙清澈的眼眸,像是珠子般凝望著我。
我的心猛然一彈,根本沒有想到他還會出現在這裏。我以為他那天走了,就不會再回頭了,我更以為他不想理我,就絕不會再跟我講話了。可是他卻突然出現了,而且,而且凝望著我的眼神中,竟然有著那麼複雜的表情……那些隱藏在他眸光背後的東西,讓我一點也看不懂……看不懂……
他的眼睛望著我,目光落在我受了傷的手指上。
赤紅的血珠順著我的手指滴下來,染紅了我身上白色的長衫。
我發覺他在盯著我的手指,忍不住就猛地向後縮了一下手腕。
可是更加讓我驚奇的事情發生了,梁山伯……梁山伯竟然在我的身邊伏下身子,一手握住我受了傷的那隻手腕,一手就捧住我受了傷的手指……輕輕地含進他的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