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是頭一次,她竟在夢裏見到了他。他黯然陳道:“你終究,不肯原諒我。”她急欲張口解釋,卻無論如何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見他越走越遠,逐漸消失在黑暗盡頭。
不,別走。
猛然醒來,才知夜已五更。良玉無論如何睡不安穩,便披上外衣去千乘營帳找他。有些話,她早該說與他知曉。
然而,她卻被他營外守衛攔住,說馬大人吩咐不許人擾他睡眠。守衛閃爍的眼神讓她生疑,何況,她不信他會連她也攔著,便拿出隨身的兵符。
不敢阻攔,守衛唯有據實相告:“馬大人……領五百兵將夜闖敵軍關卡……”
守衛還說了什麼,良玉已全然聽不進耳。她拚盡全力奔跑起來,隻覺耳畔刮起呼嘯的風。心中唯有一個念頭:她要趕去救他。
她高舉兵符衝進軍營集宿地,第一次行使一位將軍真正的權利,整軍列隊,火速馳援馬千乘。
播州城前共設五道關卡,原本緊閉的第一關此刻竟已門庭大開。良玉心尖懸吊,踏著鮮血鋪就的道路前進。兩旁堆積著戰死兵將的屍首,她想看,不敢看,生怕瞧見他,又怕漏了他。
一路前行,五道關卡竟被千乘以五百兵馬全數衝破。叛軍大部分兵力正集中在前方的播州城,她想象著他浴血奮戰的樣子,心急如焚。向身旁副將交代幾句後,她雙腿用力一蹬,策馬狂奔,甩開隨行幾千士兵,率先衝往千乘所在的地方。
翻過一座山,城池便依附在緊鄰那座山的峭壁旁,兩山間以一吊橋相連。
遠遠的,她終於見到他依稀的身影。僅剩的數十名白杆兵圍圈護住馬千乘,正拚盡全力抵抗著包圍他們的播州叛軍,眼看已快被逼上那座吊橋。
“千乘——”良玉遙遙呼喚他,朝他狂奔而去。她已交代過副將,領兵翻越播州城後山,由後方包抄過來。因此隻要再堅持片刻,便能救他脫險。
千乘聞聲回頭,愣愣看著她離他越來越近,就在快要踩上吊橋之時,他毫無遲疑,舉起手中之劍。
曾經,他千方百計要留她在身邊;可如今,他隻能親手推她遠離,將她留在懸崖相隔的遠方。
將兵符交予她的原因,他隻對她說了一半。這場戰爭隻要取得勝利,身為主帥的她定能入朝為官,名正言順留在皇上身邊。他知自己就宛如一個囚籠,鎖住了她的人,卻得不到她的心。
他將以自己的生命,送她一個成全。
劍揮繩斷。斷裂的一端墜向萬丈深淵,一瞬間,萬籟俱寂。他與她兩岸相隔,目光糾纏,足成一眼萬年。
“不——”淒絕的哀號從她口中迸發,她多想生出一雙翅膀飛到他身邊,便不用目睹那柄利槍從後背穿透他的身體。他的唇一張一合,似說了幾個字。然後,在她迷蒙的淚光中,終於轟然隕落。
後來,白杆兵是如何徹底圍剿了叛軍,她已記不分明。印象中,唯有鮮血染紅天地。蒼茫人間,他已消失不見,徒留一片哀思,一生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