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閣再次迎來久違的安寧,安寧之下,卻總有些蠢蠢欲動的事端在萌芽。
明亮的月忽然罩上一層霧蒙蒙的光暈,逐漸隱藏在烏雲背後。寶月瓏坐在桌前,畫著一些木床的圖樣,畫著畫著,卻畫出許邵陽的臉。
許多天未見他了,她原本攢了一肚子的話,她想告訴他她不恨他了,還有……
想到此處,她的臉有些發燙。
不知不覺,寶月瓏趴在桌上打起盹來,恍惚中感覺有什麼冰涼刺骨的東西頂著她的額頭。她猛一驚抬頭,便看見方曆書空洞的眼,無邊無際的恨意已席卷了他,他認定她出賣了他,所以他報仇來了。
我恨你……方曆書如是說,你出賣我,卻連一絲負疚也沒有。
不是的,我不是想出賣你!寶月瓏拚命搖頭,被人誤會的滋味原來這般不好受。
是你向姓蔡的通風報信的,你敢否認麼?
她愣了。他說的都是事實,是她無法否認的事實。她該如何才能讓他明白,她都是為了救他啊。
方曆書的心早已疼得麻木,他打定主意,殺了她,再自殺,結束這再無牽掛的人生。
扣動扳機的前一秒,他看著她淚水迷蒙的眼睛,心底湧起一絲不忍。一個遲疑,便被人從身後抱住,欲奪下他的手槍。
方曆書是訓練有素的探長,他毫不驚慌,回手便是一槍,槍聲一響,身後之人緩緩倒下。
不——!
寶月瓏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劃破夜空,淚水如決堤磅礴而下。她扶著倒下的許邵陽,想捂住他腹部血流不止的傷口,血卻透過她的指縫源源不斷地湧出。她哭著叫他,邵陽哥哥,你千萬不能有事。
嗬,她終於叫他邵陽哥哥,而非疏離的許公子。許邵陽看著她,一直定定看著她,嘴角綻開一朵滿足的微笑。
有些報應,總需要有人受的。我害死你父母,這報應其實早該來,能多活這幾年,能多見你這幾年,已是上天莫大的垂憐與寬恕。
不是,事實並非如此!那兩年軍閥為了擴充勢力,所有有錢人家均難逃一劫,稍有反抗的甚至央及性命。你帶來了當時勢力尚未壯大的蔡司令,以我與家人的安全為交換條件,倘若換了別的大軍閥,我或許早已喪命。至於我爹娘離世,皆非你所願啊,你的初衷根本是為了保護我們!這些我都明白,我不恨你了,我逼自己恨你那麼久,我真傻。
寶月瓏喃喃地說著,方曆書像是被電擊中,呆若木雞。他也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明白寶月瓏愛的不是他,亦明白寶月瓏所做是為了救他。隻是,這醒悟畢竟已來得太遲。
真的太遲了。
月瓏: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後來,方曆書告訴我,他是認識邵陽哥哥的,就在我被抓進警署那會,邵陽哥哥去求他救我。不過他沒有想到,他救的人居然是他始終思念的寶格格。
他還說,之所以參加致興會,是因為蔡司令抄了我的家,間接害死我的父母。他想為我,略微盡一點綿薄之力。
對不起。方曆書說過這句話後,便默默離開了我的視線。他把所有空間留給我的邵陽哥哥。
我並不怪他,在他說“對不起”的那刻,我便輕易原諒了。當我們了解恨需要背負那麼多的代價,我們便終於懂得寬恕。
所有恩緣孽障,如今一一了斷。
我把邵陽哥哥葬在我們老房的遺址處。曾經的楊樹還在,我跪在墳前合手禱告,盼著楊絮紛飛時,能將我的思念帶去遙遠的天堂。
邵陽哥哥,我愛你,你看得見,聽得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