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工長了張善麵,我稱之為“化緣臉”。每次出門,總是他被纏著要捐錢。
他也是好說話,但凡有求,必應。如果是周六去學校聽講座,回來的時候,衣襟上一定是貼了個小標簽,一看就是又捐了塊大頭給童子軍。
家門附近的地鐵站那裏,有個腿腳不靈便的老太太,見人就用福建話喊:“明掛……”我聽不懂,但從她手舉過頂,上麵總捧著一包餐巾紙看,想來是賣紙的。勞工每次路過,必給一塊,拿一包。
我很喜歡他的幹淨。他是男人裏不多見的將自己收拾得清爽怡人的那種。頭發總是清洗得很蓬鬆,走起路來上下躍動,有朝氣。最主要的是,他的口袋裏,總有一包未打開的餐巾紙,在周圍的人需要的時候適時拆封,遞上幾張。而開過封的,他便不要了,塞進我的小包裏。所以,男人的優雅背後一定有個窩囊的女人,我老自嘲自己是他的垃圾箱。
我印象裏,餐巾紙就是一塊錢一包。
直到有天因為吃火鍋而忘記帶紙臨時去附近的超市買,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八毛多就可以買好長一排!最少十二包!於是我撅著嘴嗔怪他,你原來買餐巾紙是做善事啊?下次我也端張凳子到地鐵站門口賣紙好了,一本萬利。
他笑笑,說,與人方便,與己也方便。
那天跟他散步,他說,下午來了一個印度老人到門口請求施舍,說是給五塊,他願意幫著做家務,還掏了張票以證明他是以勞動為某老人基金會籌善款。先生便直接遞過去五塊,並沒有請他做什麼。
“啊!啊!啊!五塊!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不如給我好了!我整天在家裏洗衣抹地做飯,沒見你同情過我一毛,下次施舍超過兩塊,請你打報告上來預先審批!整個家要被你送完了!”我誇張地叫著,趁機敲他的頭。他一把捉住握我的手說,打來了,以後更算不清楚,也許下次要把五十當五毛送了。
我內心裏是很喜歡他這樣的,覺得有同情心的男人不會太壞,至少在我癱瘓在床的時候,不忍心將我悶死了裝作是暫時性呼吸窘迫導致窒息。當然我的推論根據不是那麼有力,萬一真是臨頭了,也許一輩子善的人被逼無奈也會害我一害。所以,更穩妥的方法是隨時準備一百片鎮靜劑,在拖累別人的時候主動自我了斷,不要叫善人因一念之差而身敗名裂。
下麵就要講這個世界的奇妙之處了。
上周六,我們一起去城裏一家牛肉麵店吃麵。吃著吃著,突然跑進來一個瘋瘋癲癲的人,四下張望。老板娘是個說話嬌弱的台灣人,聲音有些不堅定地在攆那人走:“你不要進來!再進來我叫警察了!每次都這樣,快走啊!”
那個看起來滿奇怪的衣衫不整的人並不理睬,滿堂客的狀態下徑直向先生走去,然後衝著他又比又看,還將兩手並在頭頂拜上一拜。先生還是那副慢條斯理的笑,很經典,兩隻小眼睛眯成縫縫,很耐心地問:“你到底要什麼?你說清楚。”
那人從手中拿出一個揉成蛋蛋的破紙片,塞進先生手中,伸出兩根手指頭。先生說:“兩塊是嗎?”
老板娘還在邊上高一聲低一聲地趕他走,旁邊已經有店員過來拉扯了。
先生攔住店員說:“不要拉了,他隻要兩塊而已,給了他就走了。”然後,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兩塊。
那個看似瘋癲的人說不出是哭還是笑地衝先生喊了句:“踩!踩!”
等乞討者走了,我問先生,他給你什麼?先生說,不知道,丟了吧。我說,看看。
將小紙團打開,原來是張報紙的邊撕下的小拐角,上麵用圓珠筆寫著四位數字“6458”。
我忍不住笑起來,說,他大約是賣你一張彩票。一張新加坡4D彩票就是兩塊錢。
再轉臉對勞工說,這賺錢方法比賣餐巾紙還厲害!我又學一招,必要時候,斂財比那個快。
勞工說,扔了吧。
我說,不要,我要用這張號碼去買張4D,沒準還中了。
晚上,打開新加坡大彩的網頁,本想查自己買的多多彩的,鬼使神差按進了4D,然後就怔在那裏,半晌不吭聲,然後如喪考妣地跟勞工說,你絕對想不到,那天瘋子給的號,今天開出個三等獎。
勞工眼睛瞪大了,問,你買了嗎?
我都快掉眼淚了,說,忘記了,忘得一幹二淨。你一定要怪我了。不過中了也不多,好像是買兩塊才中一千,三等獎而已。
勞工說,這種事情誰知道?隻能說是天意。世界真奇妙。
然後,摸摸我的頭,徑直打遊戲去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隻留下財迷的我黯然神傷,獨自歎息。
我已經嘟囔了一個晚上了:“老天,如果想給我個外財,請給我點明示啊!就托個夢告訴我,說買那個號碼,押上全副身家,然後,我現在哪裏要在網上打字?早跑到百慕大了我殘生了。”
老天,要不,再給我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