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集院隆史手握軍刀,慢慢起身,麵對失去理性的兒子,沒有絲毫慌亂。
“你終於來了,明。”
“我來為我的女人討還血債。”
“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你背叛民族,背叛國家,背叛了天皇賜予的無上榮耀,背叛了我對你的信任。你必須受到懲罰!”
伊集院明諷刺地笑了,慢慢大笑不止,“我的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中國人。我隻是在侵略與反抗,殖民與自由之間選擇了後者。我有什麼錯?母親說得對,戰爭可以把人馴化成野獸。你們遲早會毀滅自己的文明,自食其果就是你們這些人最終的下場!”
“混賬!”伊集院隆史手上的軍刀帶著呼嘯的風聲,憤怒地向自己的兒子砍去。
伊集院明略一側身,身形晃動,躲過這致命的一擊。就勢反手一刀,迅疾的速度,強悍的力道,震掉軍刀的同時也將利刃架在了自己父親的脖子上。
“你老了,連刀都握不住了。”伊集院明貼近了看著自己的父親,這個威風八麵的海軍元帥,害死自己妻子的劊子手。
男人的臉上沒有恐懼,唯有震怒:“你要為了一個支那女人,殺死自己的父親嗎?明!”
伊集院明笑得悲涼而絕望:“我不是你,你可以看著自己的妻子活活餓死,可以把自己的兒媳當做白老鼠,我不行!你說得沒錯,母親教會了我很多你們沒有的東西,就是親情和人性。”
伊集院明握著染滿鮮血的太刀慢慢後退,隻退到兩棵櫻花樹下。他仰起臉,看到滿樹的櫻花開得正好,繽紛絢麗得宛如壯麗的朝霞,那是希望的顏色……
他好像看到母親和暖暖在天堂裏向他招手,她們笑得那麼燦爛,那一定是一個沒有憂傷,沒有痛苦的地方。
“明,你要做什麼?”男人驚恐地看到自己的兒子從腰間拔出了一把鋒利的肋差,利刃冷寒的刀光,宛如一滴心酸的淚水。
“父親,還記得你給我上的第一課嗎?你對我說,武士將他的靈魂隱藏在肚腹之內,切開肚腹,就能看到靈魂……”
伊集院明話沒說完,就右手持刀,將那把肋差毫不猶豫地刺入自己的左肋之下……利刃破腹而入的聲音好似淒厲的風聲,如咽如訴。
“明!”伊集院隆史驚惶地叫著兒子的名字,他想上前阻止那冰冷的刀刃,伊集院明後退一步,將肋差一字劃開,殷紅的鮮血就從右肋之下順著漆木刀把噴湧而出。
他微笑著,嘴角流著粘稠的液體,滿身都是殷紅的鮮血,他用染滿鮮血的右手指天立誓:“伊集院隆史,我……伊集院明,要用我的靈魂、我的鮮血、我母親的鮮血、我妻子的鮮血、死於這場戰爭的無數冤魂的鮮血詛咒你,詛咒你的戰爭、詛咒你的信仰,詛咒你的國家,詛咒帶來這場災難的一切力量。”
“明……”伊集院隆史被兒子的駭人的表情和言語逼得後退一步,驚慌之中沒有站穩,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戰爭並不榮耀,帝國的軍隊將以葬禮的儀式回歸。文明坍塌,城市化作廢墟,悔恨的淚水也無法給你們救贖。母親,我,暖暖,會在天上看著這一切……看著你們最終的結局!”
伊集院明麵朝天空倒下的時候,漫天的櫻花零落如雨,淒美的緋紅遮蔽了天空,覆蓋了大地。池塘的紅蓮瞬息綻放,風中的櫻花傷逝歎息,簾卷西風,大雨傾盆。風中咆哮的雨水,轉瞬之間,淹沒了燃燒的鮮血和漫天的飛紅……
伊集院明不知道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死前的幻覺,還是真實的存在。眼前漆黑一片,卻有溫暖的雨,落在他冰冷的麵頰上。不,那不是雨,是暖暖的淚水。
他對這個世界沒有逝去的留戀,卻對另一個世界有無尚的向往,直覺那是更美好的存在。他知道,暖暖一定會等著他。
在時光深處,在生命盡頭,張開溫暖的雙臂等待著他…
暖暖,等等我,我去找你。我們要化作一對比翼的小鳥,飛翔在廣闊的藍天。我們要化作纏綿的雨蝶,翩飛在繁茂的花頭。
這廣袤的天,無垠的地,總有我們攜手容身的地方,是不是?
“明!明!我的兒子……”
男人淒厲的叫著,仿佛一隻受傷的野獸,絕望的嘶吼震懾了天空,撼動了大地。可是,在這寂靜無人的別院裏,無人來和。
很快,就被破空而來的炮火聲,淹沒在無涯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