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胖子笑的時候,渾身肥肉都直顫動,屋裏的酒客齊都不住用眼去看李慕白。就有人仿佛認得李慕白,彼此交頭接耳地也不知是說甚麼話。史胖子卻像他這鋪子來了貴客,又替李慕白寬衣,又遞給他扇子,自己動手給李慕白搬酒菜來,斟酒。李慕白倒覺過意不去,就說:“史掌櫃子,你別張羅我了!回頭你叫夥計給我到隔壁餅鋪裏,烙半斤蔥餅就得了。”史胖子連聲答應。
這裏李慕白就在這悶熱的小酒館裏,一手揮著扇子,一麵喝著酒。喝過一壺酒,李慕白已覺臉上滿燒;恐怕又喝醉了,便不再喝。少時走了幾個酒客,史胖子不太忙了,他就趕過來跟李慕白談天,夥計已把蔥花餅給拿來。李慕白一麵扯著餅吃,一麵吃著史胖子做的酒菜;就見史胖子坐在櫃台上,-成狹髦黃豆大的汗珠子,用芭蕉扇拍著屁股,仿佛有甚麼重要的事情似的,說道:“李大爺聽說沒有?菜市口寶德公布鋪的掌櫃子剛才吞大煙死了!”李慕白知道這個布鋪,就離此不遠,便說:“我看他那鋪子,生意不錯呀?”史胖子說:“生意不錯也不成呀,賺的錢還不夠給利錢的呢。前年他修飾門麵、添貨,大概借了財得發錢莊幾千兩銀子;那財字號的錢莊,全是胖盧三開的。”
李慕白一聽胖盧三,就特別的注意,史胖子又說:“聽說利錢大極了,現在連本帶利都許快到萬了。這天胖盧三催著布鋪的掌櫃子,叫他還錢;那布鋪把利錢給了,胖盧三說不成,立刻要還本錢。
布鋪的掌櫃子又湊了一半本錢,胖盧三仍不答應,說是要告訴衙門,封了他的鋪子,還得把他押起來;因此那個布鋪掌櫃子,又生氣,又害怕,吃過了午飯,就躲到屋裏去睡覺,不知其麼時候,他就吞下大煙死了!”史胖子不過當是說新聞似地這樣說著,李慕白聽了卻是十分氣憤,又喝了一口酒,冷笑著說:“原來胖慮三的財都是這樣發的!好!早晚我叫他認得認得我!”這時又進來兩個喝酒的人,史胖子趕忙去張羅。
少時,李慕白吃飽了,叫史胖子寫上賬,披上長衫,出了酒館。在濃星微月之下,徘徊在街頭,心中本來又愁又氣,再加上些酒意,越發覺得無法排遣;又想回到廟裏也是無聊,不如找纖娘去談一會。心裏一想到纖娘,情思燎起,更感到傷心。
信步走著,到了韓家潭,隻見那寶華班的門前,明燈輝煌,出入的人很多,並停著幾輛大鞍車。
李慕白就暗想:也許纖娘現在有別的客,可是無論如何我得見她的麵。進了門,就有毛夥上前笑著說:“李大爺來了!翠鐵姑娘屋裏有客。”李慕白就問說:“是甚麼人?”毛夥笑看說:“是盧三爺在好屋裏了,大概再待一會也就走了。先借一間別的屋子,你坐一坐!”李慕白說:“不要緊,我跟盧三爺也是相好,我上樓看看去?”毛夥趕緊笑著說:“你請上樓吧!”遂在底下向上喊了一聲:“翠纖姑娘的客!”
此時,李慕白步咚咚地跑了上樓來,才到纖娘的屋前,那謝老媽媽就出來了。她蒼老的瘦臉上,帶著假笑,仿佛惟恐屋裏有人聽見似的,悄聲向李慕白說:“李大爺,你回頭再來吧!盧三爺在屋裏了!了!”李慕白一見此種情形,,氣得臉上發紫,還沒發言,就聽屋裏一陣粗俗的男子狂笑之聲,接著又有女人柔媚的格格的笑聲。李慕白聽了又氣又妒,就高聲向謝老媽媽說:“甚麼?胖盧三在屋裏了!他又是甚麼東西?我不怕他!你把纖娘叫出來,我跟她說兩句就走。”
李慕白這樣一嚷後,真把謝老媽媽嚇慌了,急得跺著小腳,說:“李大爺,夥小點聲兒說呀!”
此時屋裏笑聲忽止,簾子叭的一聲掀起,出來一個又高又胖的人。籍著簷下掛著的燈,看得很清楚:這人年有四十多歲,沒有胡子,小眼睛,大嘴,兩腮胖得肉突出來,比鼻子還高;穿著一件上麵夏布,下麵春羅的兩截大褂,像是很有勢派的樣子。瞪眼望了望李慕白,撇著嘴問說:“你是幹甚麼的?”
李慕白一見,就知此人必是那胖盧三,手裏掌自然地要抬起來打他。勉強暫捺著怒氣,挺著胸說道:“我叫李慕白,我是纖娘的熱客!”胖盧三傲慢地點了點頭,說:“嘔,原來你就是李慕白。這些日我常聽街上一些窮小子談論著你的名字,聽說你挺愛打架?我問你,剛才叫我胖盧三的是你嗎?李慕白昂然說:“不錯,我早就認得你這胖盧三,知道你要纖娘買出去,巴結甚麼徐侍郎;-
裉炷閿職巡聳鋅諛遣計痰惱乒褡穎撲懶耍我來就是特為門鬥你胖盧三!”
胖盧三是個從來不吃虧的人,他看李慕白這個樣子不善,又知道他連花槍馮隆都打過;自己這個胖子,又剛吃了一肚子燕窩魚翅,恐怕禁不住這小子一拳頭。俗語說:“好漢不吃眼前虧。”何況自己是有身份的人,跟他這窮小子拚不著,遂就把那又圓又厚的大下巴,往上拱了拱,由鼻子裏哼哼地笑了兩聲,說:“好的,算你姓李的有膽量,我現在也沒工夫跟你惹氣,咱們將來見麵再說!”說畢,轉身就要進到纖娘屋裏去;卻被李慕白自後一把抓住,喝聲:“回來!”胖慮三被李慕白揪得轉過身去,臉都嚇青了,著急地說:“你要怎麼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