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這一走,似是帶走了草原上無邊春意,帶來了青月年少紛擾的心事。她的性子變得那樣靜默,卻又那樣煩躁。
春去秋來,日升日落。那樣冗長的日子便在一晝一夜中蹁躚而去。
青月一直在暗中探聽著朝中的消息。或是吳克善親王的探子回報,或是偶爾收到慕寧的一隻潔白信鴿。
順治七年正月,睿親王多爾袞納肅親王豪格妻,五月,又至連山親迎朝鮮國之女,是日成婚。多爾袞早已引起眾臣諸多不滿,福臨卻依然淡漠,依舊尊他為攝政皇父。
這一日青月接了信鴿,見它潔白尾羽上沾了些風塵,便喚過侍女德格打水為它洗澡。
青月抱著鴿子正欲回帳,繞過塔娜格格的蒙古包時,耳旁吹來陣陣涼風。
她卻愣住了。
那聲音再清晰不過了——塔娜與諾敏皆是親王側妃所出,自小與青月一同長大,身份雖不及青月尊貴,但三人素來感情深厚,青月待二人更是如一母同胞的姐妹一般。
塔娜的聲音此刻在蕭瑟秋風中聽來格外甜美,而言語卻是那樣不相符的怨妒與惡毒:“瞧她那得意的勁兒,不過仗著是父王嫡親的女兒罷了!那樣驕縱的性子,到了宮裏,隻怕不死也是被打入冷宮的份兒。要我說,父王也太偏心了,母儀天下的好事,憑什麼不能落在咱們姐妹身上?”
諾敏掩口一笑,眼神裏滿是輕蔑不屑:“是嫡親的大格格又怎樣?那把身子骨,嬌弱得連風都能吹走。不過,這紫禁城的風水養人,說不定這嬌滴滴的格格送進去,就養肥了那群如花似玉的妃嬪貴人了!”
“妹妹說得對。若要說起才貌雙全,那也不是她一人占了頭籌,咱們若去父王麵前提一提,還指不定是誰能入宮承恩母儀天下呢!”塔娜笑花枝亂顫,言語愈發放肆。
青月怒極反笑,素手搭在帳帷上,就要掀簾而進時,卻被一隻遒勁有力的手緊緊捉住了她纖細的腕骨。
“撲拉”一聲,懷中的鴿子展翅而飛,零星落下幾片潔白的羽毛。
青月眉心之間有隱隱的怒氣蒸騰,一雙妙目憤怒而委屈地瞪著眼前的人。
那是自小最疼愛她的兄長卓朗。卓朗長青月七歲有餘,在她出生那一日便對天起誓,隻要有他在一天,必定護得青月周全,不讓任何人欺負了他最心愛的妹妹去。
卓朗一扯青月,將她護在身後,掀開帳簾大步流星地走進去。
帳裏頓時沉寂如水,侍女們驚奇之下幾乎忘了行禮。塔娜與諾敏有一瞬間的失態,便立刻轉圜了神色言語,恭敬向卓朗請安。
“這會子嘴裏吐的倒像是人話了,”卓朗的麵容似凝結了無盡的寒霜,一雙劍目射出淩厲的冰錐,在二人麵上逡巡著,“方才二位格格所言,又是何意呢?”
諾敏忙以肘碰了碰塔娜,塔娜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以如花笑靨對著卓朗甜甜道:“大哥有所不知,我們怕孟古青一人孤身進宮,難免孤單寂寞,若是因為獨獨一人來自蒙古部,到時受人陷害誹謗就更不妙了。因此便商量著同她一起入宮,也好互相照應。”
卓朗眼中的寒冰此刻盡數消融,漸漸升騰成無邊的怒火:“側妃所生之女,入宮名不正言不順,此其一;其二,在宮中言此等是非,誤了身家性命是小,丟了我科爾沁臉麵事大;其三……連親生姐姐都可以如此惡語相向,前倨後恭簡直判若兩人,你二人莫說不配進宮,連生養你的這片草原怕是也容不下你們,簡直辱沒了我科爾沁王族的身份!”
諾敏聽得最後一句,已是雙腿發軟跪在地上。塔娜猶且強自撐著,發白著臉色道:“憑你一人所言,父王會信嗎?你隻有一張嘴,我們卻有兩張。”她的笑容裏藏了一絲狡詭:“更何況,孟古青,她會相信嗎?”
青月隻覺卓朗手上的力道加緊了,捏得她生疼。她咬咬牙,狠命掙開了卓朗的手,朝帳外跑去。
卓朗忙回身追隨青月而去。塔娜與諾敏眼見她消瘦的背影遠去,幾乎站立不住,“撲通”一聲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