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色淒涼如秋水,隱隱聽得烏蘇憐南低低的啜泣聲,青月隻覺得心亂如麻,方抬眼望了望那閣中的銅漏,已是子時三刻了,便道:“夜已深了,不必再請兩宮漏夜趕來。”又吩咐安德廣和黃唯丹仔細看管文貴人,翌日天明時分便去回稟了太後與皇帝。
太後已年逾四十,卻依舊端莊明和,隻是那眼角淺淺紋路,卻顯了歲月滄桑,她的一雙眼睛,仿佛千尺寒潭般深不可測,是與福臨一般的深邃模樣。太後輕輕轉著手上十八子的翡翠菩提手串,歎了句:“冤孽……”方對蘇茉爾道:“傳哀家的懿旨,賜一壺西域的葡萄酒與索綽倫氏,便不必過來慈寧宮謝恩了。”
蘇茉爾心下一凜,方領旨去了,太後見殿中唯餘帝後二人,方道:“這樣的禍害若是留在後宮裏,隻怕闔宮不寧,更絕了我大清皇嗣。但此事若傳了出去,到底有損皇家清譽,哀家便做一回惡人,也不教皇帝與皇後再費心力。”
皇後忙屈膝道:“兒臣多謝皇額娘。還請皇額娘治兒臣失察之罪。”
見皇帝負手立於階下,靜默不言,太後方道:“皇後到底年輕,這後宮人心叵測,實難預料。隻是……到底冤了石氏,還連累她失了腹中親女。”
皇帝冷峻的眼裏流露出幾分痛惜,便道:“念錦含冤受屈,兒臣亦有過錯,便複念錦恪妃之位,景陽宮的俸例亦照貴妃之位來給。”他沉吟片刻,方又道:“朕膝下公主不多,意欲收養簡親王的三格格,封為和碩公主,便交由恪妃撫養。”
太後頗有些震驚,道:“三格格乃簡親王濟度嫡女,皇帝可思慮清楚了?”
皇帝道:“正是親王嫡女,可堪過繼皇室為公主。”又道:“從前承澤親王的二格格,亦是嫡女,自小養育宮中,朕亦封了和碩和順公主。”
如此一來太後便無異議,封了簡親王濟度的三格格為和碩端敏公主,又交由景陽宮瑤光殿的恪妃撫養。那端敏公主時下剛滿兩歲,生得玉雪可愛,玲瓏剔透,精奇嬤嬤抱了她去瑤光殿時,念錦正怔怔地撫著炕上的嬰兒肚兜出神。嬤嬤方行下禮來,先道:“公主給娘娘請安。”又再度屈膝道:“奴婢給娘娘請安。”
那瑤光殿日頭極好,照在恪妃素淨的臉上,直如光華流轉,灩灩生色,方見了精奇嬤嬤懷中的公主,便不由自主伸了手出去,端敏雖年幼,卻是分外乖巧可愛,亦不哭不鬧,一雙烏丸似的大眼睛盯著恪妃,抱了她便不曾撒手。
天氣漸熱,滿園垂柳生翠,花團似錦,恪妃的身子方好全了,便邀了青月與端、康二妃一同至禦花園敘話。端敏原抱在精奇嬤嬤手裏,見了康妃懷中的玄燁,不禁“呀呀”了兩聲,叫了一句:“弟弟。”康妃笑道:“不怪姐姐疼公主,竟這樣玉雪聰明,若是個尋常的格格,我便去立刻求了皇上將來賜給玄燁。”
康妃最是機敏俏麗,一番話妙語連珠似的,眾人方笑了起來,端妃道:“玄燁才多大,你便想著喝兒媳婦茶了?”康妃麵生紅暈,道:“我不過是羨慕姐姐的孩子罷了。”
恪妃方摟了端敏道懷裏,說:“皇上也算是待我有心了。”她話音甫落,黃唯丹便匆匆趕來打了個千兒的道:“啟稟幾位主子,冷宮烏蘇氏歿了。”
青月有一瞬間失神,那個視子如命的女子,終究是沒有憐惜自己的性命。她正出神間,隻聽得端妃問道:“怎麼回事?”
黃唯丹道:“奴才聽說,那烏蘇氏聽聞文貴人薨了,便穿戴齊整,到了那夾牆的宮道下,對著景陽宮和永壽宮的方向分別磕了三個響頭,方投井自盡了。”他小心翼翼地覷著恪妃的神色,見她隻管著自己出神,一時間也不敢多言,忙望向青月去。
青月依舊是無波無瀾的清冷神色,見恪妃失神,方問道:“你可還怨她?”
恪妃的麵色變得蒼白,想是極力自持的樣子,半晌方搖頭道:“同是天涯淪落人了罷了,她亦有她的可憐之處。”她親一親懷中的小小女童,無比憐愛道:“至少我還有端敏……”
青月方道:“恪妃真正仁善。”她抬眼遙遙望了望那冷宮的方向,不禁欷歔道:“她既已被廢入冷宮,不得葬入妃陵,本宮想去求太後,將她的屍首賜還本家。”見恪妃頷首示意,她方起身依依離開。
六月末的天氣極熱,青月坐在那肩輿上,盛烈的陽光明明晃晃,她隻覺得頭暈目眩,方到了慈寧宮,正欲進去裏頭,卻聽得福臨低醇的聲音道:“烏蘇氏雖已畏罪自裁,但到底受人戕害,失了親兒,朕欲向皇額娘請旨,將她的屍身賜還本家,金冊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