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漸濃裏,玄燁的天花方痊愈了。他時下已快滿六歲,又生得分外俊秀聰慧,幾位皇子中,福全憨厚耿直,常寧年紀尚小,榮親王又去得早,便唯有玄燁最得太後的喜愛。
去歲裏皇帝曾甄選了大學士徐乾學為幾位皇子的侍讀師傅,又欽定其長子為二阿哥福全的伴讀,卻遲遲不曾挑過玄燁的侍讀。如今玄燁年紀漸長,太後不由憂心忡忡,方令皇帝多看顧三阿哥的學業。
不過十月八日裏,皇帝便滿召了朝中適齡的貝勒公子於乾清宮中,意欲替玄燁甄選一位稱心如意的伴讀。
那一眾小公子方行過禮,外頭便響起了內監的唱駕聲:“靜妃娘娘到——”
福臨不由一愣,忙轉首去看,卻見她難得穿了一件絳紫色銀線繡垂柳的袷袍,雲髻上不過一支素淨的白玉扁方,並著數支東珠羅釵,愈發襯得清麗脫俗,靈氣悠揚。
她凝了福臨一眼,便轉了那眼風,道:“瑾瑜總說自己不通詩書,又道我是玄燁的義母,方差我過來瞧一瞧,隻怕挑不出好的給三阿哥呢。”福臨清俊的眉頭一皺,卻並無半分薄責之意,隻道:“婦人之見。”
青月微微一笑,方道:“可憐天下慈母心罷了。”說罷便去瞧那滿殿的貝勒公子,驀地瞥見當中一位小公子不過六七歲的模樣,卻出奇地沉穩安靜,生得劍眉星目,出塵飄逸,穿著幹淨的月白色綢緞長衫,腰際係一塊雕工精湛的和闐白玉玦。
她不由心下生喜,方素手一指,那小公子便按著規矩出列,周正地行下禮來:“奴才給皇上請安,給靜妃娘娘請安。”
他禮節周全,年紀幼小,身量亦未足,那脊背處卻淩然透出一股清氣,一襲月白長衫,隻覺溫文爾雅,不卑不亢。青月不禁心生歡喜,心中已篤定了三分。
吳良輔何等乖覺,立刻便湊上前來,對福臨與青月輕聲道:“啟稟皇上,啟稟娘娘,這是明珠大人家的長公子,名喚納蘭成德,字容若。”
納蘭明珠屬正黃旗,又是皇室姻親,福臨不由頷首道:“甚好。”方輕瞥了青月一眼,見她莞爾一笑,那麵容似溫軟拂過柳枝的二月春風,隻柔聲問道:“容若,你可有乳名?”
容若似是感知她的喜愛一般,那烏黑清亮的眼眸裏閃過孩童獨有的天真與欣喜:“回娘娘的話,奴才生在臘月裏,小名兒便喚作‘冬郎’。”
青月不由讚歎道:“好漂亮的名字,人也俊秀,本宮有幾道問題想考一考你,你待如何?”
容若仰起頭來,胸有成竹道:“奴才恭聆靜妃娘娘指教。”
青月眨了眨明如秋水的眼睛,對眾人道:“不止是納蘭公子,其他的小公子們也須回答。”
她話音甫落,殿中十數位小公子已然齊齊行禮道:“是,娘娘。”
青月驀然回首,卻見福臨帶著清淺笑意望著她,慌亂間忙垂了首去,不願再看。
她凝神片刻,清冷的聲音回響在乾清宮內:“這第一道題便是對對子。本宮的上聯是‘一彎秋月,心醉遠山青影’,各位公子便來對一對下聯罷。”
此言一出,乾清宮內即刻安靜下來,已有幾位公子麵生赧色,垂頭喪氣。容若沉思了片刻,方認真道:“幾陣鬆濤,耳聞空穀幽琴。”
青月但笑不語,福臨已是撫掌讚道:“答得極好,可有何解?”
容若不過小小年紀,受了皇帝一番誇獎,卻並未露出半分驕矜之色,依舊是不卑不亢道:“回皇上的話,奴才曾聞靜妃娘娘閨名,方才娘娘所出上聯之中蘊藏了娘娘芳名,而靜妃娘娘琴藝精絕,聞名京中,故奴才鬥膽,方對了如斯下聯。”
青月亦不由擊節讚歎,頷首道:“心細如發,文采斐然。”靜默了片刻,又道:“我大清素來敬奉神佛,這佛理之學更是深奧。本宮的第二道題便是佛理。”她狡黠一笑,那頰邊酒窩盈盈,綽然生姿,道“‘綿綿陰雨二人行,怎奈天不淋一人’,各位以為,這究竟是何道理?”
眾人思慮良久,一位憨態可掬的小公子方拱手道:“想必不淋雨的人跑得快,躲在屋簷下了。娘娘之意,乃是人處困境,更須奮力前進。”他話音未落,一位稍年長的公子慌忙搶道:“回娘娘,奴才曾見橋頭下雨,而橋尾放晴之景,想必娘娘所說必是此景。”
青月不置可否,方瞥了福臨一眼,便見得他心有靈犀般問向納蘭容若:“你有何見解?”
容若深深一揖:“回皇上的話,奴才以為,‘不淋一人’,便是那兩人都挨了雨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