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些錦衣衛圍在中間的是一個臉頰枯瘦、邋遢不羈的中年文士,旁邊鞍前馬後伺候著的還有兩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學子。
臉頰枯瘦的中年文士叫做王守仁,去年冬天的時候因為宦官劉瑾擅政,逮捕南京給事中禦史戴銑等二十餘人。王守仁上疏論政,卻不料觸怒了劉瑾,被施廷杖四十,謫貶至荒蠻的貴州龍場當龍場驛驛丞。
他的兩個弟子不忍恩師遭難,決定一路隨行。長的溫文世故些的學子叫做王艮,另一個身材粗壯有些跋扈驕傲的則叫做聶豹。
興許是趕路太急,幾人臉上都露著疲憊倦色。
隻有最後那個一路東張西望的年輕和尚,披著一件頗顯妖異的大紅袈裟,左手托著一個烏黑的缽盂神色悠然。
這和尚二十七八歲摸樣,麵頰方正柔和,眉目明朗,頗有幾分儒生像。
他背上背了一個帛卷,裏麵似乎纏著一卷畫軸,負在身上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
這一行押解本來順風順水,誰知道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竟然睚眥必報,一路派出多股人馬追殺。
好在護送王守仁的錦衣衛百戶崔伯候武藝高強心狠手辣,再加上王守仁的弟子聶豹又是個有大本事的渾人,這一路押送,崔伯候手下的錦衣力士折損了不少,王守仁倒沒傷到分毫。
但誰知,隨著追殺的繼續,竟陸陸續續出現了不少的左道妖人!
崔伯候和聶豹雖然武藝絕倫,但是對上那些旁門左道不但占不到什麼便宜反倒吃了幾個大虧。一時間,竟是人心惶惶,憂慮不安。
前些日子路過一個縣城的時候,正好遇到一個在為大戶人家做法事的和尚,因此在王艮的一力堅持下,由他自掏腰包求了這和尚同行。如今已經有七八日了。
帶隊的錦衣衛武官崔伯候抬眼瞅瞅將落的日頭,眼光閃爍,隻一猶豫,低喝一聲,“這邊走!”
說著引著眾人偏離了官道,隻管往道旁幽深荒僻的林中鑽去。
“嗯?”
似乎察覺到什麼,那悠然徐行的和尚忽然一頓停住了腳步。
溫文學子王艮見狀,忙笑著向他解釋,“法師,現在滿朝文武都懼怕討好那閹賊,若再一路走官道,隻怕沿途官員拿捏我等,不如且從小路繞行。”
年輕和尚點點頭,認真道,“老板不要叫我什麼法師,我也隻不過是把別的和尚擼管的時間拿來多讀了幾本經書罷了。”
口中雖然謙遜,臉上卻帶了幾分自豪。
王艮臉上一僵,眼神有些直,“老、老板?”
“是啊。”
王艮臉色震驚有些不能接受,“不是應該叫施主的嗎?”
“可我沒有白拿你的錢,我是做工了的。我既然堂堂正正的靠自己的汗水賺錢,當然應該叫你老板。”
“是、是這樣嗎?”王艮不停地擦汗。
旁邊的聶豹聞言冷哼一聲,滿臉暴躁。
在聶豹看來這和尚如此年輕,怎麼能有那降妖伏魔的神通。而且每天的要價竟有四錢銀子,十足是個黑心宰人的主兒。
聶豹平日對這些欺騙愚夫愚婦的僧道最是不恥,忍不住暴喝一聲:“呔!臭和尚,你整日價哄俺師兄的銀錢,這一路哪見你降過半個妖人!”
和尚聞言不慌不忙,“你且讓妖人來見我。”
這幾日許是運氣好,倒真沒有妖孽作祟。
和尚滑頭的回答讓聶豹氣往上衝,忍不住就要拔拳相向。
這幾日二人爭吵非止一次,王艮早有經驗,趕忙上前架住他的師弟,“不可對法師無禮。”
正吵鬧間,一個錦衣校尉皺眉看看崔伯候選的那條小路,回憶了半天,湊上前去對崔伯候耳語了幾聲。
崔伯候有些吃驚的和他對答兩句,接著眉頭緊鎖。
旋即心中一動,向那年輕和尚走來。
崔伯候仔細端詳著那和尚,說話自然而然的帶了幾分官威,“那和尚,這幾日相處,本官還不曾問你姓名。”
那年輕和尚見官爺問話不敢怠慢,“大人叫我韓穿便是。”
那官爺頓時有些驚奇,“怎麼,和尚仍用俗家名字?難道尊師沒有賜下法號,你身上可有度牒?”
韓穿暗道不妙,不愧是官府中人,一問就問到了緊要處。
像他這樣的野和尚,身上哪來的度牒?!
不過他也不慌不忙,隨口就是胡言亂語。
“大人想來不知,出家人又分為方外之人與方內之人。方外之人拜佛,方內之人度眾生。貧僧是方內之人,修的是紅塵法門。若真要拘泥,你稱我心魔和尚便是了。”
眾人聽了,尚未細思,就有一錦衣小校張嘴就罵,“笑話!你是心魔和尚,老子還是無生老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