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弼爾雅聽著善月和店小二流利自然的對話,忽然間明白了她說「等他有能力獨立自主」這句話的意思。對於王府以外的世界,他的確缺乏適應的能力,相較之下,善月就很懂得應對進退。

「弼爾雅,窗子我全關上了,一會兒你試試把手絹解開,看眼睛見了光還疼不疼。等會兒店小二會送熱水來,你自己慢慢梳洗,這段時間我先出去給你買幾件衣服回來。」

「你哪來的錢買衣服?」他詫異地問。

「你放心,我會有辦法的。」善月盈盈一笑。「在我還沒回來之前,你可不許亂跑喔!」

弼爾雅還想追問錢的來處,可是善月已經開門出去,腳步輕快地下樓了。

她會有什麼辦法?

憑他對外麵世界貧乏的了解,實在想不出答案來。

店小二很快送來了兩大桶熱水,善月吩咐的剪刀和剃刀也一並送到了。

他取下蒙住雙眼的手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雖然屋內十分昏暗,但是透過窗屝的淡淡光線還是令他畏光的眼瞳無法立即適應,嚐試了好半天,模糊的視線才終於慢慢變得清晰了。

他環視一眼屋內簡單的陳設,然後呆站在冒著氤氳水霧的兩桶熱水前許久許久,不知道該從身體哪個部位開始著手洗起,好象怎麼洗,順序都不對,忽然間,他懊惱地發現--他根本不會梳洗。

在被囚禁起來以前,他的生活起居有四個婢女侍候,舉凡用膳、沐浴、更衣,無一件例外,即使被囚之後的前兩年,他的額娘也會因為心疼他而偷偷派貼身侍女為他梳洗換衣、剪發梳頭,直到額娘病逝,他才真正與人隔絕。

仔細想想,他到世上這二十年來,竟不曾自己梳洗過一回。

到底該從哪裏開始著手?他思索了半晌,決定先從臉開始。

他拿起剃刀,走到梳妝台的銅鏡前,一看到鏡中映出的臉孔,他驚訝得無法相信鏡子裏那個頭發又長又亂、骯髒不堪的可怕男人是他自己!

「你不是弼爾雅。」他冷冷瞪視著鏡中的「他」,緩緩從右頰剃下第一道,當柔軟的胡髭飄然落下時,就好象是把充滿恨意的「他」從心底剃除,不留餘地。

再要刮第二道時,一個不慎,銳利的刀鋒劃破了臉頰,他盯著一道細細的鮮血流淌而下,當場呆住。

不過是最基本的生活起居打理,他卻已經覺得麻煩大了。

笨拙地刮完了臉以後,他懶得去管臉上留下多少大大小小的傷,決定繼續處理未完成的部分。

就在水花聲大作,屋內開始淹大水的時候,善月回來了,她推開門看見眼前驚人的景象,差點沒昏過去。

「弼爾雅,你在做什麼?」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好象才剛從水裏被人撈出來的弼爾雅。

「洗頭發啊!」這麼明顯的事情,她看不出來嗎?

看起來是很像在洗頭發沒錯,可是正常人不會把熱水舀出來往頭上猛澆就算是洗頭發吧?看熱水像條小河般從他頭上流下來,在他腳邊形成一個小湖泊,善月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我的二爺,等會兒叫我該怎麼收拾善後?而且你光洗個頭發就把兩大桶熱水澆光了,等會兒用什麼洗澡呀?」她氣急敗壞地上前阻止他。

「你回來了正好,快來幫我洗。」亂發像道黑瀑般濕漉漉地掛在他麵前,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善月急忙替他撥開眼前的濕發,一邊嘀咕著。「我的天哪,你沒把頭發梳開就洗嗎?碰了水的頭發會更容易打結的,你--」

一雙小手驀然僵住,黑發上的水順著她的指尖、手心、皓腕,一路滑下。

善月早就已經隱約看出弼爾雅有張清秀的臉孔了,隻是沒想到麵目整理幹淨之後的他,更為絕俊懾人,尤其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的雙眼,很詫異竟與一般人的黑眸不同,他的眼瞳接近黃褐色,宛如一雙虎眼石,閃動著奇異的動人光澤,仿佛什麼事都能看穿一般,深邃、晶透而且神秘。

弼爾雅知道她正在看著他的眼睛,他刻意垂眸,不想看見她臉上出現那種錯愕甚至駭然的表情。

「你的臉怎麼了?」她突然湊近,驚訝地察看。

弼爾雅呆了呆,他原以為她會和一般人一樣,對著他的眼睛問東問西,沒想到問的居然是他臉上的傷。

「刮傷的。」他不由自主地抬眸凝視著她。

「你太不小心了。」她把一張藤椅拉到澡盆旁,推他坐下。「先幫你洗完頭發再上藥。你也真是的,把自己搞得一場胡塗。」

弼爾雅仰躺著,被動地閉上眼睛,感覺到她將一道清涼的液體倒在他的頭發上,然後用指腹和緩有力地推柔按摩著他的頭皮。

「我常這樣幫阿瑪和額娘洗頭發,他們都很喜歡。」她得意地笑了笑。

弼爾雅聞到了薄荷淡雅的馨香,雖然婢女們也是這樣侍候他沐發,可是善月的指尖卻像和煦的春風,讓他感覺到無比溫柔舒服。

「弼爾雅,我覺得有件事很奇怪。」她輕柔地替他拭幹頭發上的水漬。

「什麼事?」

「你剛剛應該是第一次看見我才對,可是我覺得你好象早就知道我長什麼樣子似的,為什麼呢?」她俐落地替他打發辮。

「我在看我阿瑪的未來時,就已經看過你了。」隻不過,留在他腦海中的印象極為模糊,也沒有刻意想記住她,剛才清楚見到她時,才發覺她遠比記憶中的模樣更顯得嬌巧可愛、靈潔動人。

「原來是這樣啊,好沒意思。」連初次見麵的驚喜感都沒有,善月不免感到有些無趣。「頭發結好了。我看熱水不夠了,得讓店小二再送些過來。不如這樣吧,順便讓店小二幫你刷洗一下身子--」

「我不要!」他斷然拒絕。

「為什麼不要?你有多久沒洗澡了,臭氣熏天的。何況再讓你自己一個人洗,我真不知道你會不會又搞得天翻地覆。依我看呢,還是讓店小二幫你刷洗比較妥當--」

「我從不讓男仆侍候。」他打斷她。

「啊?」

「我隻習慣婢女的服侍。」他站起身,自顧自地脫起又濕又臭的髒衣裳。

「等等,你要我去哪兒找婢女來服侍你?」看弼爾雅開始脫衣服,善月急得眼睛部不知道該看哪兒好。

「妳不就成了。」他理所當然地瞥睨她一眼。

「我?!」她當場驚呆,俏臉脹得通紅。「別開玩笑了!我是個大姑娘,可不是你王府裏的丫頭,怎麼能服侍一個男人洗澡!」

「你不是我的九姨娘,有責任照顧我,一直到我能獨立自主為止嗎?」弼爾雅悠悠笑著,享受她驚慌失措的神色。

「那……那不算啦……」她渾身滾燙到快要融化了。

「怎麼現在又不算了?」他微眯著眼,盡情觀賞她火紅的臉蛋。

「不跟你說了,我找店小二來!」她埋頭衝出房門後,才發現膝蓋虛軟得差點站不住。

弼爾雅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發現善月除了纏、粘、煩人以外,還可愛得像天真無邪的小動物。

不過弼爾雅沒有得意太久,就見善月把店小二拖了來,吩咐他「使勁給二爺刷洗幹淨了,本姑娘重重有賞」!

看在賞錢的分上,店小二很賣力地侍候起弼爾雅來。

「啊--輕點兒!笨手笨腳的,你想把我的皮撕了不成!」

「二爺,這您可得多多包涵。真不知道您多久沒梳洗了,您瞧瞧,這垢積得多厚呀!不這麼用力刷,這陳年汙垢怎麼刷得起來呢?您就忍忍吧!」

「啊--痛死了!」

善月躲在房門外聽著弼爾雅的慘叫聲,忍不住格格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