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孫玄羲不夠明白蘇合香受了什麼傷,他選擇用誠實的刀再傷她一次。
蘇合香這會兒終於弄明白了,原來他認為自己是個取悅男人的女人,所以才會看不起她。
不!她的舞是為了自己而跳的,她不取悅任何人,更不隻是取悅男人而已!他對她一點兒也不了解,怎麼可以這樣說?
「我的舞不是取悅男人用的,我為的是取悅我自己!」她惱怒地喊道,雙手用力撐起身子爬上牆,纖足穩穩踩在牆頂,慢慢伸開雙臂保持著平衡。
孫玄羲被她突然的舉動驚住,下意識地奔到牆角下張開雙手,萬一她不小心栽下來時可以及時接住她。
「妳做什麼?太危險了!快下來!」他怒瞪著她大喊。
「我跳舞給你看!我要讓你知道,我取悅的是我自己而不是男人!」她站在高高的牆上,緩緩抬起腳尖,一手輕扶著腳背,另一手揚起,指尖細腕優雅靈巧地如水皮般舞動起來,宛如孔雀舒展的羽翼。
「妳當心——」她居然在高牆上旋身舞動,嚇得孫玄羲冒出一身冷汗。
蘇合香有絕佳的平衡感,當看似要跌下牆時,她柔軟得恍若無骨的腰肢又總可以適時地穩住她纖巧輕盈的身軀。她肩披著帛帶,展臂舞動欲飛,在她玲瓏起舞之時,輕薄的舞衣如漣漪般一圈圈地綻開來,白紗帛帶在夜空中飛揚飄動,仿佛她隨時會乘著風淩空飛去。
當她靈巧的雙臂頓挫有致地顫動時,像極了展翅飛翔的鳳蝶;當她拋出雪白雙袖在月光中翩然翻轉時,那身子好似被月光吸去,像要飛天的神女。
她在月下舞得忘我,美得奪魂攝魄,孤傲的眼神從容優雅地攫住他的目光。
孫玄羲受到了極大的撼動,被她吸引著、迷惑著,他的呼息漸漸怞緊,心跳漸漸加劇,終於感受到長安第一舞伶奪人心魂的魅力了。
蘇合香忽然一陣昏眩,足尖踩了空,整個身子往前一傾,自高牆上墜了下來。
「啊——救我——」
孫玄羲倏地回神,在她墜地之前張臂接住她。她的身子雖輕,但下墜的力直太猛,所以她整個人幾乎是「撞」入他懷裏,他腳下一個不穩,往後仰倒,連帶著抱在懷中的她也一起跌倒在地。
「好痛!」孫玄羲撫著撞痛的後腦,方才被她絕美舞姿震懾傾倒的心情,在這一跌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對不起,你有沒有怎麼樣?摔傷哪裏了?」蘇合香慌亂地從他身上爬起來,緊張不安地摸摸他的頭又摸摸他的身子。
孫玄羲視線一抬,就剛好看見淩亂舞衣內雪白日陽瑩的一片胸脯,他的心口猛然悸動了一下,忙撐起身往後退開一大步。
「妳未免太胡來了!萬一我沒有接住妳該怎麼辦?」他刻意用嚴厲的語氣掩蓋心底蠢蠢欲動的思潮。
「是你先說出那種傷人的話。」她咬著唇低語,雙手抱膝蹲著,側首仰望他,長長的帛帶、蟬翼般的舞衣垂落在地上,像隻收斂了高傲的孔雀。
「不管我對妳說了什麼,妳也用不著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吧?」他別開臉,冷著聲說。
「我是在向你證明我不隻是那種取悅男人的舞伶,我不許你小看了我!」她站直了身子瞪視他。在牆頭上俯視他時,並不知道他的身量如此高大,此刻站到了他麵前,才愕然驚覺自己的單薄嬌小。他偉岸結實的男性體魄,屬於男人的陽剛氣息,令她不明所以地緊張起來,體內隱隱有著什麼東西在躁動。
「妳這樣就能證明什麼了嗎?」他低眸看她。雖然他確實是小看了她,但並不表示他同意她用那種在高牆上飛舞的危險方式來表達。
「不管你感覺到了沒有,總之我至少做到了證明我的舞技,我也希望你了解,我不為誰而舞,我隻為自己而舞。」她仰望著他,神情認真,不容質疑。
孫玄羲始終沒能弄明白她為何對自己的那一句話如此耿耿於懷,甚至用那種激烈的方式想向他證明什麼,但也因為這樣,他發現了她性格中頗為剛烈的一麵。
「妳我非親非故,我隻是暫住在這裏,最多三個月便會離開的人,我能不能了解妳為誰而舞有那麼重要嗎?」他偏過身,漫不經心地退開一步,房間與她劃出一道距離。
「當然重要。」他退開,她便上前。「你是第一個看不起我的男人,我不喜歡被人看不起。」不知道為什麼,他那句話就是讓她在意得不得了。
「隻要妳自己看得起自己,旁人的眼光妳何必在意?況且我已經說過了,我並沒有看不起妳。」他在說那句話時隻是當時下意識的反應,並非針對她所說的。
「你說那句話時明明有。不過現在呢?看過我跳舞之後,還有沒有看不起我的感覺?」她下巴抬得更高,帶點得意,又想看清楚他黑眸底隱藏的情緒。
「我承認妳的確受得起長安第一舞伶的美譽,但是不管在看過妳跳舞之前還是之後,我並未有看不起妳的意思過。」真麻煩,要說幾次她才肯信?
「我不信。」
果然。孫玄羲無可奈何地歎口氣。
「真是的,才淨過身,現在又要再淨身一次了。」他轉身拍掉衣袍上的灰泥,決定結束這場「你看不起我」、「我並沒有」的無聊爭執。
「何必那麼麻煩,你雕刻時不是會掉木屑嗎?等你工作完了再洗不就成了?」她彎腰看了看已有初步輪廓的樟木。嗯,味道好清香,難怪剛才掉進他懷裏時,在他身上聞到了一股清新的木香味。
「我所謂的淨身並非妳以為的那種淨身。」孫玄羲沒好氣地說。
「什麼?」她下解地回眸看他,忽然有所頓悟,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瞅著他。「你說的淨身該不是像和尚那樣吧?」
「正是。」她總算是明白了。
「你說還要再淨身一次,是因為剛才你無意間抱了我一下嗎?」她不悅地凝眉瞪視他。
孫玄羲不語,等於默認了。
「在你眼裏,我就那麼不潔嗎?」她的心口發酸。從小到大,她沒什麼傷心的機會,可這男人說的話就是有令她傷心的本事。
「與妳無關,是因為我——」他頓住,無法對她明說,是因為他方才看見她雪白的肌膚而心生欲念,雖然隻是一剎那,但對雕刻佛像已是極大的不敬。
「因為你要忌女色嘛,是不是?」她輕蹙柔美的秀眉,嘲弄地一笑。「男人管不住自己,總把罪過栽到女人頭上,就算你抱了我一下又有啥關係?在菩薩麵前,我也敢說自己是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身子,我潔白如玉,一點兒也不髒。」
孫玄羲伸指輕柔一側的太陽袕,她那一番「身子幹淨清白」的告白,竟又蚤動了他體內莫名的欲潮。他已經是自製力很強的男人了,換成了一般男人,看見薄紗內若隱若現的冰肌玉骨,恐怕早已經欲火焚身地飛撲上去了。
「姑娘,已經夜深了,妳還是快回去吧,倘若被人發現妳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算妳是清白的也會不清白了。」他雖然壓抑得住欲念,但不表示他願意被當成柳下惠來接受她的考驗。
「不急,我好久沒過來這兒了,讓我看看再走。至於我是否清白由我自己說了算,我不會管旁人怎麼說。」蘇合香說著,徑自走進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