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王孫淡淡道:“你若能,也可以決定我的人生。”
郭敖搖頭:“沒有人有這個力量……我隻是說,你有沒有想過,別人也許想過另一種人生?”
他的手抬起,一朵墜落的桃花輕輕打著旋,落入他掌心。
“待放的花蕊,也許不想永為蓓蕾,隻想有一夜盛開;幼鳥也許不想固守在巢中,想要去天空中飛翔;久病的少女也許不想隻是被嗬護,而想長大……”
卓王孫眉峰猛然一皺,禦宿峰似乎也隨之鏗然一響!
“你,對,小,鸞,做,了,什,麼?”
他舉步,向郭敖走去,再沒有片刻停留。
他要踏平這一切,他已失去了耐心。他的逆鱗,已感到隱隱的疼痛,不允許任何人再觸及!
郭敖悠悠:“沒做什麼。我隻是想讓她長大。”
卓王孫狂怒:“什麼?”
郭敖靜靜看著他:“我在牢中靜思了三年,得出一個結論:我犯下太多的錯,隻因為我想改變天命。”
“而你,和我有同樣的執著。”
“我出來,就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強如你我,也違抗不了天命。正如我修不成春水劍法,你也不能阻止小鸞長大。”
卓王孫厲聲道:“你可知道,她隻能停留在十三歲!一旦她生長到十六歲,她就會死去。”
郭敖淡淡道:“但若隻停留在十三歲,她就永遠無法經曆燦爛的盛開。”
他輕輕將手中的桃花托起,逆著卓王孫威嚴如天的眸子:“這對花,是公平的嗎?”
星雲般的眸子,旋轉著世事憂傷。
卓王孫一窒,竟不能答。
因為這正是他的死穴。
用天下最妙手的良醫,最罕見的藥物,最高強的內力,強行將小鸞留在十三歲,留在花萼緊裹的苞中,永遠無法盛開,抗天逆命,強行留她於人世,究竟是仁慈,還是殘忍?
這苦苦的挽留,又是為了什麼?
郭敖淡淡道:“小心。”
大團黑霧驟然閃現,憑空竟響起了一聲雷霆!紅衫就像是霧中凝結的一點紅雨,帶著刺骨冰寒的殺意,向卓王孫怒射而來。
“我要殺了你!”上官紅的厲嘯宛如地獄中的魔音。
赤血蠱之內力,劍蠱之劍氣,靈犀蠱之聽覺,飛花浩氣蠱之殺氣,碧海玄天蠱之智慧,三生蠱之長生,
七種蠱的力量混雜在一起,宛如平地卷起的一股狂風,迅速形成風暴,撕扯成十丈多長的龍卷風,卻又忽然爆縮,縮成一柄精光閃耀的劍。
一劍刺向卓王孫的咽喉!
七蠱合一,配合著上官紅畢生修煉的隱殺,這一擊的威力,絕非任何人所能抵擋。當世,絕無人有赤血蠱那樣渾厚的內力,沒有劍蠱這樣狂悍的劍氣,沒有飛花浩氣蠱這樣浩瀚的殺氣,碧海玄天蠱這樣超絕的智慧,靈犀蠱這樣靈敏的聽覺,三生蠱這樣百戰不死的體質。
也就再無一個人能有上官紅這樣的隱殺。
卓王孫反手,伸掌,探入了狂風中。
內力,殺氣,劍氣,靈心立即被挑動,展開了瘋狂的反噬。絕沒有人能抵擋這樣的反噬,就算是卓王孫也不行!
但卓王孫並沒有抵擋,他的手就像是春光一般,輕輕在狂風中一融。
怒血飛濺,赤血蠱被他生生地拔了出來。
上官紅一聲狂嘯,赤血蠱強絕渾厚的內力是他統合其他六蠱的基礎,一旦失去這股內力,就像是大廈突然失去了基石。
崩塌。
劍氣切割,上官紅的身軀倏然變成了十七八塊。殺氣縱橫,銳音尖裂,他的血肉化成了一片粉塵。
他被狂風吹起,卻已徹底消失。
消失在一縷流逝的月光中。
卓王孫輕輕拂袖,將血霧驅散。叮叮一陣輕響,七隻甲殼落在地上。
七禪蠱。
天下無雙的七禪蠱,卻沒有天下無雙的人。
也許,辛鐵石種下四蠱,能夠抗衡於長空,隻因為辛鐵石本就是能抗衡於長空的人。而邱渡憑借七禪蠱之助,縱橫江湖,隻因他本就是能縱橫江湖之人。
如果是宵小之輩,那麼縱然種得七蠱,卻也未必能成為真正的高手。
郭敖仍舊微笑。他輕輕反手,將更漏拾起。藍色流沙,恰恰在這一刻流盡。
“三年不見,卓兄武功又有精進。”
卓王孫冷冷道:“小鸞何在?”
郭敖悠然淡笑道:“曾有人將七禪蠱放在我麵前,讓我種下七蠱,以獲得能打敗卓兄的力量。但我說,七禪蠱打敗不了我,更打敗不了卓兄。她便跟我打了個賭。如果沙漏流盡之時,卓兄還殺不了上官紅,那我就輸了。”
他笑了笑:“我贏了。但我卻輸了另一場賭局。”
“她說,沙漏流盡之時,她便能讓一朵花盛開。”
卓王孫目色驟變,顧不得與郭敖糾纏,身化蒼龍,向禦宿峰頂怒襲而去。
郭敖望著他的背影,淡淡微笑,俯身拾起七禪蠱,收入袖中。
萬花盛開,簇擁在一條潔白的大理石台上。
那白色是如此淨潔,竟讓人無法生出半點汙穢之想。小鸞穿著一身潔白的衣衫,靜靜躺在石台上。她似乎已經睡去,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睛上,嘴角含著甜甜的微笑。
她,已經十四歲了。
卓王孫趕到禦宿峰頂時,正看到這一幕。
不遠處,一柄淡青色的油紙傘正擎在白玉般的手中,斜掩著碧綠的人影,緩緩向山下走去。
木屐敲在山石上,發出寂靜的回響。
夜色冥冥,人影漸漸隱入月光凝成的霧氣中,變得有些模糊。
卓王孫厲聲道:“站住!”
他雙袖揮出,輕輕托起沉睡中的小鸞,向那人追去。
這個人,一定是郭敖請來的幫手。他能感到,自己在小鸞體內種下的禁製已被精妙的手法毀壞,再也無法複原。小鸞即將已超出常人十倍的速度迅速成長,就仿佛一株被壓抑已久的花,要在有限的日子裏,將未能盛開的歲月盡情補償。
每一天,都將恢複她本應有的少女年華,卻也每一天,都在一步步逼近凋零。
隻有追上這個人,逼迫她重新為小鸞手術,才有可能讓小鸞繼續生存下去。
哪怕隻有一天也好。
蒼龍一般的身影追隨著紙傘,烈烈而去。紙傘淺擺,木屐輕響,但無論卓王孫怎麼追趕,都無法靠得更近,隻能看著她越來越遠。
夢中的小鸞,忽然展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