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肯對紅裙辭碧酒(2 / 3)

這個女子所做的事情,絕非表麵上看去那麼簡單。

但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他卻想不明白。

秋璿輕輕笑了。她的喜怒哀樂的界限沒那麼清楚,剛才還在生氣,眨眼間笑容就掛在了臉上。

她悠然道:“你若是卓王孫,就一定會開始擔心。”

郭敖:“擔心什麼?”

秋璿不答,拿出一根銀釺,用心地修著自己的指甲。她反複地審視著手指,覺得塗滿蔻丹的指甲已經達到了完美,滿意地歎了口氣:“水性向下,因而總往低處流。酒也自然如此。剛才我倒下去的兩盞一壇酒,現在隻怕已經流過木梯,到達船的底艙。此船雖然為鋼骨與海柳所造,堅固無比,但畢竟主體多為木板,既然有木板就一定有縫隙,就算沒有縫隙,也必定有些紋路、小孔。酒液浸入這些紋孔之中,就會慢慢向外滲透,現在已過去了這麼久,想必已經有很多的酒液滲到了海水中,甚至有一些已被魚吸入了體內……”

她抬頭,媚眼如絲:“你若是卓王孫,就必定知道這些酒有極強的惑亂之力,連人吃了都會狂暴、躁動、無法壓製欲望與衝動,何況是魚。”

她悠閑地在貴妃榻上躺了下來。船的最底處,突然傳來一陣噝噝的輕響。

那種聲音極為怪異,就像是無數細碎的牙齒在啃著什麼似的。尤其可怕的是,這種聲音越來越響,漸漸從船艙的最底處向四周蔓延,似乎惡魔正從海底深處升上來,要將這隻畫舫吞噬。

海麵上陰沉的風暴驟然沉寂下來,海麵上隻剩下一片微光,分不清究竟是黎明,還是黃昏。燥悶的氣息幾乎讓人窒息,大海寧靜得可怕,更襯托得船底那噝噝的怪響妖異無比。

秋璿悠然道:“欲望是最好的動力。這些魚被酒液激得狂暴、躁動,隻想將船板咬穿,飲到更多的酒液。它們現在已經狂化,力大無比,連鋼鐵都會咬下一口來。過不了一刻鍾,它們就會將船底噬穿,衝進船中。”

她眨著眼睛,目光中充滿了狡黠:“那時,你一定後悔為什麼沒有喝那些酒。因為,它們會將散發著酒味的人當成是同類,而去瘋狂地撕咬那些沒有酒味的人。哦,當然,沒有人味的人也會被撕咬。”

她媚眼挑起,斜瞥著郭敖:“你究竟是沒有酒味,還是沒有人味?”

郭敖沉默:“我若是喝了那兩杯酒呢?”

她惋惜地攤開手:“那你現在就已經是死屍了。”

郭敖還能說什麼?

他已經看出秋璿用的是五梅斛,斟的是毒酒,但他仍然算不到,自己還是上了秋璿的當。這個女子實在是個妖精。

秋璿卻皺起了眉頭:“怎麼辦?船就要沉了。你要保護我哦。”

她突然又笑了:“你隻用保護我就可以了,因為,我有辦法保護她。”

她,就是一直沉睡的相思。

這種藥酒是秋璿釀造的,她自然深知藥性。有辦法對付,也並不值得驚詫。隻不過這意味著,秋璿本來就打算將船鑿穿,用一群狂魚讓他窮於應付,趁亂帶著相思逃走。

這個主意很好,因為他的確沒有把握在茫茫大海上控製住秋璿。說不定她又會拿出什麼寶貝,一溜煙地跑得沒影了呢。

也許,這才是秋璿為什麼要走水路,故意走錯路走到大海上的真正的原因。

這個女子實在太可怕了,可怕到足以將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

若遇到孤村苦讀的書生,她就是花妖狐媚;若遇到披堅執銳的神王,她就是魔女。

秋璿悠然微笑,又開始修自己的指甲。

她似乎在等待著狂魚破舟的一刹那。隻要船一沉,她自有辦法擺脫郭敖的掌握。

郭敖沉吟著,忽然站了起來。

他站在船頭,船底噝噝的啃嚼聲越來越烈,幾乎就響在耳邊。他伸出手,忽然一劍平平擊出。

血影紛飛,這一招正是他曾經演練的飛血劍法。手中雖然沒有劍,但劍意完足,一道血影從他掌底縱起,恍如赤虹般貫空而出,落入了大海中。

秋璿笑道:“沒用的。就算你武功天下無雙,也不可能將海中的所有魚都斬盡。”

這句話不錯。隻要藥酒還在不斷溢入海中,狂魚就會源源不斷湧進來。殺一千,殺一萬,都隻不過是暫緩船沉的時間而已。覆水難收,除非是將那些傾倒的酒液再收回來。

這可能嗎?

絕不可能。

所以秋璿一點都不擔心。

奇怪的是,這一招施展完之後,郭敖也不再擔心了。他緩緩坐下,坐在秋璿的對麵。

“飛血劍法是邪劍,以自己心血為引,武功頃刻之間可提升數倍。但如果操縱不好,便會全身血肉都被腐蝕,死於非命。鍾石子教給我的飛血劍法,更邪更異,以這種劍法施展出來的劍式,血氣濃烈之極,就算是大風都吹不散。”

他盯著赤虹落下去的海麵。

“我聽說海中有種大魚,名叫鯊,性情極為凶猛,以海中之魚為食。鯊的嗅覺極為敏感,尤其是血的氣息,往往幾裏之外都能聞到。”

他淡淡道:“我這招飛血劍法所化出的血氣,對於鯊來講,就好比是剛剛發生過一場海戰,遍地都是屍體。”

他亦抬頭,悠悠道:“不知這方圓五十裏內,究竟有多少頭鯊。”

秋璿臉色變了變!

仿佛是響應郭敖的話,海麵上猛然竄起了一隻鯊鰭。漆黑的鯊鰭就像是箭一般地竄射到了船底,鮮血不住地冒了上來。

船底的啃嚼之聲,頓時一窒,取而代之的,是魚尾拍水的刺啦聲。陰沉的海麵上,跟著又升起了幾隻鯊鰭。

飛血劍法所激起的血氣,尖銳而濃重,對於鯊魚來講,就跟鴉片一樣。五十裏之內的鯊魚,全都被這濃烈的血腥味吸引了過來。船底吸食了藥酒而瘋狂聚成一團的魚類對它們來講,幾乎就是擺在餐桌上的美餐。它們毫不猶豫地紮了進去,瞬間將海麵攪成一團亂血。

血,合著藥酒,散發出濃烈的氣息,吸引了越來越多鯊魚前來。漆黑的鯊鰭宛如利箭一般撕破海麵,重重紮進了魚群中。

船底的啃嚼聲,驟然止息。

群鯊攪起一陣陣血浪,等第十七隻鯊魚趕來時,這裏已經變成了一場單純的殺戮盛宴。

魚,仍被藥酒吸引著,不住湧來,卻恰好碰上這群守株待兔的饕餮之徒。

郭敖的臉色淡淡的,一言不發。他的雙眉微微蹙起,眸子中像是有一絲悲憫,不忍心看到如此殘酷的場景。

秋璿恨不得扇他一記耳光。

郭敖:“你知道嗎,我對這幕場景極為熟悉。”

他盯著那些翻滾的魚,與翻滾的血。

“鍾石子用飛血劍法訓練我們的時候,就跟這幕極為相似。他丟出一塊骨頭,我們就像這些鯊魚一樣急速遊過來圍搶。另一半人,則成為這些魚。”

他的聲音中沒有絲毫傷感,似乎隻是單純的回憶。

秋璿卻無法再生氣。因為他的目光,就像是一塊燃燒過的炭,再沒有一點溫度。他的心似乎已經死去,所以才沒有什麼能夠傷害它。

郭敖:“有個成語叫‘飲鴆止渴’,我很久以後才知道。現在回想起來,我們那時候為了爭取一線生機,彼此殺戮,不過是飲鴆止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