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夢散去。海風吹在玉山頂,分外淒冷。
楊逸之醒來的時候,眼神還有些迷惘。姬雲裳的劍鋒,仿佛還在他麵前閃爍。他的心一陣絞痛。師恩深重,七年前的三劍,與七年後的三劍,造就了他如風如月的修為。卻如何報答?如果他的修為再高一點,他是否能完全斬斷曼荼羅陣的牽絆?
恍惚中,隻見相思低著頭,站在一座巨大的石柱上。一隻凶猛的鷹正緊緊攫住她,似要衝天飛起。他一驚,完全清醒過來。
那是一隻巨大的天平,相思被縛在柱上,恰好是鷹爪的位置。一個綠色的影子,正微笑著站在柱子下。
綠色農衫,雪白羅襪,高高的木屐。她語笑嫣然,像是海中仙人。
卓王孫冷冷地站在她麵前:“你就是南海觀音?”
她展顏微笑:“觀音自在幽冥。南海觀音、幽冥島主,都是我。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晏清媚。夢,還好麼?”她的笑容清遠如海。
卓王孫冷冷道:“想我怎麼殺你?”晏清媚笑了:“你要殺的不是我,是她。”纖指,指向被縛的相思。卓王孫不理她說些什麼,袍袖一拂,春水劍法就要出手。晏清媚淡淡道:“隻有她的心,才能救小鸞。”
卓王孫與楊逸之同時一震:“你……你說什麼?”晏清媚一字一字道:“小鸞的性命隻有三日,隻有找到九竅玲瓏心,才能為她續命。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辦法。而九竅玲瓏心,就在她身上!”
楊逸之急道:“她怎會有九竅玲瓏心?那隻有青鳥才有的!”晏清媚笑道:“想不到楊盟主知道的還真不少。不錯。隻有青鳥族才有九竅玲瓏心。但她,也有。是不是,華音閣主?”
卓王孫緩緩道:“不錯,她有。因為,星漣將心給了她。”
數年前,卓王孫與楊逸之相約決戰岡仁波吉峰。出海之前,卓王孫曾帶著相思來到星漣潛身的血池占卜吉凶。那一次,星漣在占卜中突然發狂,將自己的心生生挖出,鮮血濺入相思的眉心,從此植根於她心中。此後,諸多詭異至極的事,都是由這顆心引起的。
晏清媚悠然道:“閣主總該知道。憑著一顆九竅玲瓏心,三隻青鳥活了多長時間。若是將這顆心移到小鸞體內,她定會長命百歲。”
卓王孫沉默著。楊逸之失聲道:“不可,萬萬不可!”
卓王孫緩緩抬頭:“相思是楊盟主什麼人,需要楊盟主來教我怎麼做?”他臉上浮出一絲譏誚,令楊逸之的話音驟然咽住,但他的耳光,卻變得堅毅、決絕:“殺一人,而救一人,閣主忍心嗎?”
曾經,他們互稱“楊兄、卓兄”,而今,卻換成“盟主、閣主”。從此之後,無複在嵩山之巔,擊掌天下;無複在禦宿峰頂,共飲一杯了嗎?
卓王孫的聲音沒有一點溫度:“殺一萬人,救一個人,都在所不惜!”
楊逸之的身子震了震,卻並沒覺得驚訝。或許,他早就知道卓王孫的答案,卻一直拒絕相信。或許,這麼多年,他都在努力。不是為了改變卓王孫,而是為了不讓這樣的選擇出現。
卓王孫斷然道:“讓開!”楊逸之沉默著。他能讓開嗎?卓王孫要殺的,偏偏是她。偏偏是那個蓮花一樣的女子。
他許諾過,她的幸福,將由他給予。此刻又豈能退縮?
他緩緩搖了搖頭,修長的指間光芒隱現:“我從未想過會與閣主再戰一次……就請閣主施展出最強的劍法,當作你我友情最後的祭奠吧。”
他抬起手,在身前緩緩劃過。一道隱淡的光芒在他身前出現,就像是一柄風月凝成的寶劍。自從崗仁波吉峰一戰後,他的修為更加精進,已可將風月劍氣凝成實質。
卓王孫注視著他。就像是當日隔著三連城的風霧,注視著他一般。
曾經,他們都試圖將對方當成朋友。但,楊逸之顯然已僭越了朋友的底線。有些事,當他還不知道的時候,尚可被原諒。但當他知道了,卻仍選擇站出來的時候,就變得不可原諒。
卓王孫冷冷一笑:“風月劍氣,就該歸於風、歸於月,不應到紅塵中來。你我今日一戰,從此陌路。”說著,春水劍法陡然一振。
一道無形的氣息在卓王孫身前勃然而發,筆直向天空衝去。他雙袖猛然一拂,玉山上的海風驟然猛烈起來,卻連一絲一毫都沒散開,全都沒人這道氣息中,催化為最純粹的劍氣。漸漸的,一道青色光芒在他身前出現,猛烈得幾乎令人睜不開眼睛。青芒映著他的眉峰,碧氣森森,顯出神魔一般的冷冽殺氣。楊逸之的麵容一陣悲愴:“你我從此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