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天夜裏我做了生平最無厘頭的一個夢。
我夢到了我爸爸。他在頭上包了一塊很大的白毛巾,在一片金黃金黃的麥田裏開著一輛巨大的推土機,嘴裏還深情地哼著一首紅歌:“夜半三更喲盼天明,寒冬臘月喲盼春風,若要盼得喲紅軍來,映山開滿喲映山紅。”雖然是在夢中,我也敢確認,那真的是推土機而不是拖拉機,好好的金黃金黃的糧食都被那輛巨型土撥鼠機耕得毀於一旦。
在這場華麗而又搞笑的場景裏當然有她,她穿了一件我媽媽曾經穿過的花裙子,白底藍花,站在麥田的邊上輕輕唱和。遠看像個青花瓷茶壺。陽光照著她的臉蛋,微紅迷人。微風吹起她的裙擺,讓人陶醉。我奮力想向他們跑去,卻像所有令人抓狂的夢一樣——死也邁不開我的步子。
然後,我無可抗拒地醒來。
醒來後的第一件事是伸手去掏枕頭下麵的手機,發現它沒電自動關機了。我坐在床邊睡眼惺忪又滿懷遺憾地將那個夢反複回味了好幾次,這才爬起身來準備去上課。誰知道剛走到男生樓的門廳裏,半路忽然殺出個程咬金,他穿了一套武鬆打虎穿都嫌土的運動服,像一個巨大的灰饅頭一樣從樓梯上飛了下來,然後一隻手撐在我前方的牆上,另一隻手瀟灑地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完全沒認出他是誰,直到他深情款款地對我說道:“米粒兒,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談一談。”
哦,原來是橫刀先生。
我一把拂開他的手,指著他的鼻尖惡狠狠地警告他:“你在我麵前再喊那破名字,我就把你掀翻了你信不信?”
他一幅對我了如指掌的樣子,用深沉的嗓音開始背誦他替我寫的個人簡介:“段柏文。寫作天才,多次獲得作文比賽大獎,表麵不愛說話內心波瀾壯闊,典型的悶騷,幽默型選手。我說得對嗎?”
“對你媽那個頭!”我朝他揮揮拳頭,對付這種銼人,真是想不粗魯也不行。
他瞪我一眼,一幅對我的言行舉止吃驚到爆的表情。
我撇下他往前走,他跟到我後麵,振振有辭地告誡我:“大才子,我告訴你,哪怕是在網上,你也要付責任,欺騙別人的感情,也是要算精神損失的。”
我想過了,如果現在於池子出現在我麵前,我就把她的頭給擰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聽到了我內心的呼喚,就在我這麼想著的時候,於池子真的就忽然冒了出來。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嘴裏對我喊著:“燒麥,燒麥!”
我伸出兩根手指,接過那袋燒賣,然後轉身,用極為優雅的姿勢把那袋燒麥遞給了我身後一臉疑惑的橫刀先生,並對他說:“好好品嚐一下,這可是米粒兒做成的燒麥。”
那一瞬間,於池子的臉變得煞白,而橫刀先生,自從看到於池子,眼神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粘住了一樣死死地固定在她的臉上,呆滯而又驚豔。
於是我知道:故事發生了,我可以瀟灑出局了。
再說,我哪裏有空管他們。此時此刻,我一顆心已經飛到了教室裏,第一堂課是她的語文課,我想見到她的那顆心早已經按捺不住,恨不得長了翅膀飛出胸膛高唱哈裏路亞。
可惜,她還沒來。
看來昨晚——噢,我又管不住自己想那些不該想的了。
早讀課總算是熬過去了,誰知道壓著第一堂課上課鈴聲走進教室的竟然不是她,而是數學老頭。這對我簡直就是晴天霹靂!而且最可惡的是,他居然一句解釋都沒有!趁他轉身在黑板上寫題目,我趕緊問前排的魏征為什麼會調課,魏征隻是推推眼鏡搖搖頭,一幅比我還要茫然的樣子。
我再轉頭看於池子,她在低頭記筆記,看都不看我一眼,當我不存在。
更悲慘的事情接著發生了,第二堂課她依然不見影子,還是數學課!我真恨不得一巴掌把數學老頭從講台上PIA飛下去的時候,於池子給我推過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一句話:“你繼續幫我應付橫刀,我替你打探她的行蹤。”
我把紙條揉成一團扔到地上,還用運動鞋用力在上麵碾了碾,再一腳把它踢得遠遠的。於池子好像對我這種不禮貌的行為早有準備,她隻是不屑地笑了笑,然後就裝作專心聽講的樣子不理我了。
我當然聽不進去課。
我在想,如果她到下午都不出現,又或者,如果她到明天都不出現。再或者,如果她永遠都不會再出現,我的天,我該怎麼辦才好?對於一直被很多人盛讚想像力卓越而又超群的我而言,這簡直是我有生以來最為痛苦和折磨的一次想象了。
不知道於池子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就是逃不過挨揍的命運。那天中午,我正在教室裏徘徊著要不要打個電話了解一下她的行蹤,隔壁班的女生斯嘉麗就衝進來對我喊道:“段柏文,不得了啦,於池子在教學樓前跟人幹架了!”
什麼情況?難道是那個橫刀求愛不成惡向膽邊生?!
我跳起來就往教室外麵跑,跑出去就看見教學樓前的圍牆邊湊了一大堆人。幾個女生像柵欄似的圈住於池子,於池子還算機靈,伸出左胳膊擋住臉,臉上的表情很有點打死事小,破相事大的犧牲精神,但身體卻一動也不敢動。她以一擋五六,明顯處於劣勢。我猶豫了一下,心想女人之間的戰爭與我何幹我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再說了,光天化日之下,她們敢有什麼過激行為呢,讓於池子這個惹事精受點教訓,未必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