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建造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大型社區。社區中的房子大多數都是老式的六層樓單元房,而所有房子的外牆都被刷成了土紅色,每幢樓上的號碼因為年代久遠,都已經斑駁不清。象這樣的社區在上海比比皆是,社區中不僅有各種各樣的小商店、超級市場、學校和公共汽車站,甚至還有醫院和圖書館,人口密集是這類社區的普遍特點。
簡東平走在社區的主幹道上,不禁心中悵然,他熟悉這樣的社區,幾年前他住過的那套破舊的小單元房,就在這樣的社區中,他跟父親兩人自母親死後在那裏呆了很多年,雖然住房擁擠,但有時候他也非常留戀那裏熱鬧嘈雜的平民氣息。
根據陳劍蓉信上注明的地址,簡東平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住所。
按響門鈴後,屋子裏馬上就有了反應,不一會兒就有一張女人蒼白憔悴的臉出現在打開的門縫裏。
“你找誰?”對方警覺地盯著他,簡東平覺得,與其說她是在好好打量他,倒不如說是在用x光掃描他的全身。
“請問,陳劍蓉住在這裏嗎?”他彬彬有禮地問道。
“你是……”對方仍然對他心存戒心。簡東平注意到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長得又高又瘦。
“我是簡東平。”簡東平一邊說,一邊恭敬地把自己的名片從門縫裏遞了進去。
門豁然打開了,一個穿著家常藍色長裙的女人出現在門前,她有著跟陳劍河一模一樣瘦骨嶙峋的身材和蒼白的臉,甚至連臉上陰鬱的表情也極其相似,但是看得出來,若幹年前,她曾經很美麗。
“請進。”她說。
不大的房間被家具和雜物塞得擺得滿滿的,看上去淩亂不堪。
“對不起,家裏亂得很。”陳劍蓉敷衍地說了一句,在他身後關上門。“你隨便坐。”陳劍蓉丟下這句話後便快步走進了廚房,隨後從那裏傳來一陣叮叮鐺鐺玻璃器皿相互撞擊的聲音。簡東平猜想陳劍蓉大概是在為他準備茶水,但顯然,她不善家事。
趁這個機會,簡東平打量起屋子裏的陳設來。家具式樣及裝修的格局,都是十幾年前流行的款式,如今顯得十分土氣。房間裏的裝飾擺設也沒有什麼可取之處,廳裏最顯眼的地方,放著一張老式的雙層玻璃茶幾,那上麵的翠綠色花瓶裏插了幾枝粘滿灰塵的塑料玫瑰花,這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擺設了。
褐色五鬥櫥上陳列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些照片中有些是年代久遠的黑白照,有些是近年拍的彩色照。在那裏麵,簡東平找到一張陳劍河的照片,照片中的陳劍河大概不過十六、七歲,頭發剪得很短,穿了件皺巴巴的白汗衫,皺著眉頭站在弄堂口,看上去象是在跟誰鬧別扭。這裏沒有溫馨的全家福,也沒有一張陳劍蓉本人的照片,除了陳劍河的單人照外,其餘大都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女孩的合影,兩人看上去非常親密,緊緊抱在一起,對著鏡頭樂開了花。簡東平注意到這個男人的長相跟陳氏姐弟截然不同,他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看上去粗獷健康。
“這是我前夫。”簡東平正看得如神,從他身後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簡東平轉過身,看見陳劍蓉正低著頭把兩杯熱氣騰騰的綠茶放在沙發前的玻璃茶幾上。
“請坐。”陳劍蓉朝他淡淡一笑,一邊把一個幹淨的煙灰缸推到他麵前,“如果你想抽煙的話,這個用得著。”
“謝謝,我不抽煙。”簡東平順著陳劍蓉的指引在沙發上坐下。外表看上去還不算太舊的沙發實際上已經老掉牙了,簡東平剛一接觸到沙發的表麵,就一屁股陷了進去。
但陳劍蓉並沒有覺察到他對沙發的不適應,她自顧自在沙發對麵的舊藤椅上坐下,雙膝交叉,兩條細細的胳膊抱在胸前。
“謝謝你能來。”她溫和地看著他,眼角泛出笑意。
“最近我正好有時間。”簡東平調整了一下坐姿後,朝她友好地笑了笑等她說下去,但她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別過頭去看五鬥櫥上的照片。
“陳劍河的照片好像不多。”簡東平說。
“他不喜歡拍照。你也看見了,讓他拍照他就那副鬼樣子。……實際上,除了非拍不可的報名照之外,他什麼照片都不肯拍,這張照片也是在他出事以後,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當時他大概16歲,讀高一,還是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