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公子才華迥絕塵(1)(1 / 2)

當年,陳子昂在長安街市上摔琴的舉動,是一場華麗而轟動的個人秀。當價值百萬的名琴,被他毫不顧惜地摔在地下,他需要向世人證明的是,他的才華才是世所罕見的。

也許就像《浮誇》中唱的,每個寂寞的少年,都不甘隱沒在人群中,當別人的注腳,他們最初的渴望,隻是想獲得更多的認可。

在陳子昂的身上依稀能看見後來李白的影子:他們都出手闊綽,陳子昂花費百萬買了一把無人能彈的琴,李白則自述自己喜歡結交朋友,動輒贈予需要幫助的朋友重金;他們都出身於富裕但缺乏名望的家庭,少年時都曾輕率好武,自命俠少。

陳子昂騎馬打獵泡妞,玩了快二十年才開始認真學習。李白貌似乖一點,但一直誇口自己擅長劍術,曾手刃數人。更重要的是,他們都來自蜀地,被同一種古老的文學傳統所影響——源自漢代著名的辭賦家揚雄和司馬相如,固然在漢代之後,蜀地已數百年沒有出過類似影響甚巨的人物,但仍是可以用來對抗京城詩人的文化傳統。蜀地的文人,不能不以此為傲。

從西蜀遠道而來的富家少年,抵達當時的國際大都市長安。彼時的這座城,才是被金手指點過,造物主鍾情的地方。這城市並不欠缺地位、名利、醇酒、美人,世人所渴望的種種,這裏都可以擷取到。

我總覺得那時的長安,才是有生命的。有豐潤的血肉,精致的細節,情天恨海,欲望翻騰,無數人來來去去,生命的洪流滌蕩著這座城,生生不息和頹廢糜敗奇妙地融為一體,是一個盛產傳奇的都會,成就了無數人的夢想,埋葬了無數人的理想。

固然後來陳子昂亦中了進士,李白亦獲得了“保送”的資格,進入翰林院,然而貴戚才俊多如過江之鯽,開始的開始,他們靠什麼來迅速贏得關注?

膽略過人的陳子昂,選擇了另一種精明的方式。無法去考證細節,卻不妨先認定,這是一場成功的自我營銷。

在世人不乏驚訝的眼光中,他信手摔卻名琴,分發自己的詩作,風儀朗朗,一時揚名市朝,口耳相傳。

即使這件軼事有極大的可能是後人杜撰的,它仍深具趣味,符合那時唐人的作風,無礙於傳頌。

“聖代無隱者,英靈盡來歸,遂令東山客,不得顧采薇。”王維這首詩意在讚頌,雖然我總讀出一點諷刺的意思。這不怪他,一定是我聯想太豐富的緣故。

唐代士人積極用世,除卻憑真才實學參加科舉之外,他們為求仕而揚名的手段還真是層出不窮。

一般來說,在還未入仕之前就會幹謁公卿,投詩獻賦,展示才學,希望他們青眼有加,替自己廣為延譽,為將來的入仕做準備。

即使是才華卓著者,想在考試中獲得重視,也須經人舉薦。像王維,走的是宗王公主的路子,在岐王和玉真公主麵前又彈琵琶又作詩;李白,走的是權臣和帝師的路子,和賀知章、吳筠一起又喝酒又論道——他們都被成功地舉薦。

五陵豪俠笑為儒

說陳子昂,好像不能不提那首《登幽州台歌》,這首詩之於他,一如《杜少府之任蜀州》之於王勃,已是標簽式的存在。這首成名作待會再說,我們先看看他其他的好詩。

一個更加活潑真實的陳子昂,不該被拘禁在“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情境中。

銀燭吐清煙,金尊對綺筵。

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

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

悠悠洛陽去,此會在何年。

——《春夜別友人》(其一)

紫塞白雲斷,青春明月初。

對此芳樽夜,離憂悵有餘。

清冷花露滿,滴瀝簷宇虛。

懷君欲何贈,願上大臣書。

——《春夜別友人》(其二)

這是在春夜的離筵上,他寫給友人的詩,字句清豔,意態激昂,除卻那必須要流露一點的離愁,並沒有多少哀怨。這詩中的氣度,亦非一個僅為稻粱謀的人可以勉強寫出的。這大概也是因為,他的生活本身沒有太重的現實負擔。

雖然家境亦算得上富裕,但他還是想靠自己,追尋著心中的夢想,去更大的天地裏試一試,闖一闖。在這首詩裏,我看見的是,一顆躍躍欲試,年輕的心。

如果說王勃是一個出身優越性格傲嬌的天才少年,那麼陳子昂,他更類似於那些懷揣夢想和野心的“北漂”,隻不過,他是主動放棄了衣食無憂的生活。不要蝸居一地,做富甲一方的土財主。

腹中貯書一萬卷,不肯低頭在草莽。他要擺脫商人子弟的身份,成為經世治世,可以指點江山的人。

盧藏用《陳子昂別傳》說他“始以豪子馳俠使氣,至年十七八,未知書,嚐從博徒入鄉學,慨然立誌,因謝絕門客,專精墳典。數年之間,經史百家,罔不該覽,尤善屬文,雅有相如、子雲之風骨。初為詩,幽人(隱士)王適見而驚曰:‘此子必為文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