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羨君瀟散慕君懷(2)(1 / 2)

在開元盛世,做一個有為有閑的文人,是人生大幸。從中原漫遊到江南,王灣所感受到的,是江南的春意,盛世的從容。“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年少英氣之人,在歲暮臘盡之時,雖然思念家人,有念歸之心,卻無傷感之意。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此種心境絕不同於離亂之時“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惶恐,亦不同於飄零之人“一年將盡夜,萬裏未歸人”的淒楚。

是時天地安然,繁華無盡,心氣高昂,正可縱情遨遊,懶計歸程,這便是人所共讚的“盛唐氣象”。

《次北固山下》舊題為《江南意》,詩句也略有差別。

南國多新意,東行伺早天。

潮平兩岸失,風正一帆懸。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

從來觀氣象,惟向此中偏。

——《江南意》

初稿《江南意》與改定本《次北固山下》相比,最精彩的一聯沒變,詩意側重卻不同。《江南意》是以北方人的角度看江南的風光,所以覺得有新意。第一句“南國多新意”和最後一句“惟向此中偏”都是此意。《江南意》更像是“旅遊詩”,一篇以詩寫成的平鋪直敘的遊記,除卻那一聯,詩意沒有什麼特別。

且看,他遊興正濃,趁大清早就開船東下,看到春江日出,感受到春意萌動,這些尋常的景色,在當時的北方人看來,是饒有新意的,所以他很高興,忍不住讚歎,覺得有意思。在唐人的語境中,“偏”不是不正的意思,而是別致新穎的意思。

同樣喜歡到江南旅遊的孟浩然是最能體會這種快樂的,他說“掛席東南望,青山水國遙”,又說“舟行自無悶,況值晴景豁”,和王灣的詩,相映成趣。

以煉字而論,“失”不如“闊”生動,潮平兩岸闊,感覺到的是開闊。“失”字缺乏美感,讓人錯覺是潮水泛濫成災了。綜合看來,當是《次北固山下》詩意更勝一籌,想來這也是王灣最後改定的原因。

總有些言語,如飛花觸水,驚鴻一瞥間就讓你心生漣漪,亦如有些人,人海中四目相投,就讓你心中歡喜,知曉前緣已定。

欣逢盛世,就嬉遊人間,安然度日。真的身當亂世,風吹浪卷,驚惶亦無用,心底還是要有大信,知道會有“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的好辰光。因為短暫,所以珍惜。

且喜無情成解脫

《次北固山下》令我想起北固山,想起辛棄疾的名作《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因此又生出一篇閑筆,隨性談談這些塵封的前人舊事。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青山如筆,江水如墨。冥冥中,一定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書寫著滄桑,劃定了勝負浮沉。人間的疏痕淡墨,都融入了不動聲色的曆史中。

寫這首詞的時候,辛棄疾身在鎮江,正期待擔憂著南宋北伐的大業。而後,南宋北伐失敗,與金議和的過程中,辛棄疾去世了。

處在烽火流離的年代,辛棄疾的心境與王灣是決然不同的。殘宋半壁江山,又怎敵得過大唐全盛之世?

他想隻手補天裂,都無靈石可煉。隻有登臨懷古,遙想三國,遙念孫劉曹。

那是英雄出沒,傳奇輩出的年代。孫權年紀輕輕就坐鎮江東,指揮千軍萬馬,建功立業。這番成就,即使在當時,也是鳳毛麟角,所以雄才大略如曹操才有“生子當如孫仲謀”之歎。

是男人都有如此念想,何況辛稼軒亦非常人,他少年時已立誌抗金,一腔熱血,勢要收複故土。也曾挑燈看劍,率區區五十人夜襲敵營,活捉叛徒,震驚當時,是文武雙全、舉世矚目的傳奇。

在他心中未必不以孫仲謀自比,奈何時不我予,幾番起落,最終還是壯誌難酬。他在賦閑時自歎“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讀來不是不悲的。是時不我予,報國無門。這般身不由己、癡心錯付的坎坷,又不同於孫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