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詩中,有篇不得不提的詩是《春江花月夜》;在唐代的詩人中,有個不得不提的人是賀知章。
看起來有點邏輯混亂,不是麼?然而,我有我的道理。《春江花月夜》是揚州才子張若虛的名篇,人稱“孤篇橫絕,壓倒盛唐”。可關於張若虛的記載那麼少,少得好像他這個人是憑空虛構的一般,與他過從甚密的,大約隻有同稱為“吳中四士”的賀知章了。所以說張若虛,不能不說賀知章。
說張若虛,是因為他詩好;說賀知章,是因為他人好,老頑童一枚,福氣很大。中國人所羨慕的,福壽雙全、一生平順、才華出眾、名滿天下,他都占全了。
賀知章的詩,最為膾炙人口的是《詠柳》和《回鄉偶書》二首,而這幾首,都是他老來所作。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詠柳》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回鄉偶書》(其一)
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
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回鄉偶書》(其二)
這三首詩都一目了然,童稚可解,沒什麼好解讀的。賀知章的詩,頗似宋人情味。在盛唐詩人中他或許算不上一流,但他這個人卻是一流的。
唐代的一眾詩人中,賀知章可能是人生最圓滿的人。他出生在杭州蕭山,後來隨家人遷居到紹興。在紹興現在還有紀念他的祠堂。紹興是浙江乃至江南的文化名城,王羲之等一眾東晉名流在那裏雅集,留下著名的《蘭亭集序》。
賀知章出生的時候,貞觀之治剛剛過去十年,唐高宗和武後當政。他進士及第的時候,正逢開元盛世,安史之亂爆發前十年,他已經告老還鄉並且壽終正寢。他活了將近九十歲,一生橫跨貞觀永徽和開元天寶兩大盛世。這九十年不單是唐朝的黃金時代,也是中國曆史最風華正茂的九十年。
早年他和大部分的士子一樣攻讀詩書,中了進士,好像還是紹興曆史記載的第一位狀元。當了官之後,賀知章所任的都是些清貴之職,絲毫沒有耽誤他瀟灑自在。
幸運如賀知章不但沒有被後來的安史之亂波及,反而因為他過去擔任太子賓客時侍讀的皇太子李亨在安史之亂中即位為肅宗,獲得了禮部尚書的追贈。他一生可謂風光霽月,占盡佳緣。
有些人幸運,會惹人討厭,但賀知章不會。
他生性曠達豪放,又詼諧可親,人緣頗佳。在唐人的各種排行榜上,賀知章都榜上有名。他與李白、張旭等一起被評為“飲中八仙”,亦與孟浩然、王維同列“仙宗十友”。
除卻詩文不錯,賀知章更是當時著名的書法家,尤擅草隸,“當世稱重,好事者供其箋翰,每紙不過數十字,共傳寶之”。和張旭一樣,他喝醉了書法更為高妙,所以他的粉絲們天天捧著好酒追在他屁股後麵。每次他醉後偶書,身後都搶得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