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君本山野一放翁(2)(1 / 3)

到我自己出外旅行,撞見夜暮寒江、月色清絕的景色,心中總升起一股仿佛潛伏已久的悲涼,那片刻的靈犀,跳脫出來,以旁觀者的角度看這個素日被風塵蒙蔽的自己。

張九齡被貶作荊州長史以後,邀請孟浩然作為他的幕僚。荊州在襄陽之南,距離並不遠,但孟夫子似乎對這一職位並不太感興趣,禮節性地短暫停留之後,他回到襄陽,直到去世。

遇到挫折,孟夫子每每總能及時地自我調整過來,清醒地認識到自己還是安心做個隱士好。正如他在《夜歸鹿門歌》中所歎:“人隨沙岸向江村,餘亦乘舟歸鹿門……岩扉鬆徑長寂寥,惟有幽人自來去。”

在孟浩然的詩中,他最自然的反應是“返家”,而非尋常俗套的領悟,表示看穿世俗虛榮,誓言隱居。這種真誠不造作的姿態,是他的隱逸詩突破前人桎梏的一個內在原因。

他大半生都在當隱士,當隱士當出了名。偶爾見山下氣象萬千,塵心動了,去長安試了兩下,不行也就算了,回到襄陽依舊過自在日子,也沒有人笑話他。

再比如王維,年輕時標準一濁世翩翩佳公子,連見多識廣閱人無數的岐王和玉真公主都對他推崇備至,可謂出盡風頭,中年時經曆了安史之亂,突然對官場仕途灰了心,買下宋之問的輞川別業,隱居其間,吟詩作畫,也沒有人責怪他光拿俸祿不幹活,屍位素餐。

這恰是我欣賞的。一個真正寬容的時代,物質的豐裕尚在其次,對人選擇的寬容才最重要——允許人選擇不一樣的生活,活出不一樣的精彩(即使是潦倒落魄,隻要自得其樂就好)。縱然人人如此,不代表我要如此。

不必全部人都為了學業、工作、家庭,升職加薪、生兒育女、養老送終而奮鬥終生;也不必動輒祭出各種規矩道理壓人,好像到了適婚年齡不結婚,不要孩子,不攢錢買房,就是入了邪教,一幹親朋好友都打著“為你好”的旗號來循循善誘,諄諄教誨,要你“迷途知返”。

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真是越活越沒有勇氣,越來越不自在。

我現在是越來越羨慕古代的隱士。兒時讀《春曉》,哪裏曉得真正的好處,不過是照本宣科,死記硬背罷了。

順帶吐個槽,俺們讀書時都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在硬邦邦的凳子上一坐一整天(冬天冷到生凍瘡啊),平日裏想睡個懶覺都沒機會,對“春眠不覺曉”這樣高級的快樂雖然心向往之,也無從領略啊!

要到了現在,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時間和心境——日長無事,才可以偶爾神接古人,意會一下“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的閑悠心境。

那天和閨密喝茶,聊起青春,我說我抵死不願回到那悲催的童年,少年也不要。做不完的作業,考不完的試,冬天早起上學簡直是酷刑,要個零花錢還得表現好,喜歡個人還得偷偷摸摸。哪像現在,正當盛年,花容月貌,無拘無束,我掙我花,我不結婚,你也拿我沒辦法。

我們已經長大,卻還沒老去,當下正是最好的時光,更要珍惜的,是這來之不易的自由。

已無俗事縈心懷

如果唐代有《時尚先生》,有王維當封麵的那幾期肯定大賣。

時尚是什麼?時尚是販賣夢想。王維這個人,他的才華風度和家世,他過往的經曆和後來選擇的生活方式,無疑都是大眾所向往和津津樂道的。大眾需要這樣一個偶像來支撐自己寒磣無趣的生活。

縱然以最嚴苛的標準篩選,王維亦堪稱中國古代士大夫這個階層最典型的代表。他的風度上承魏晉,下開宋明。

從出身來說,他父族是太原王氏,母族是博陵崔氏,都是聲名卓著的大家族,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連李唐皇室都要對他們忌憚一二。這是後來出身平民階層的文人不可比的。武後朝以後,門閥世家漸趨沒落,想比都沒得比。

唐代所有世家大族中,尤以“五姓七望”最為尊貴。五姓是:崔、盧、李、鄭、王。即博陵崔氏、清河崔氏、範陽盧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滎陽鄭氏和太原王氏。五姓之中,崔姓和李姓都分別有兩支最顯貴,故而又稱“五姓七望”。

由此可知,王維的家庭背景是盛唐詩人裏最深厚的,這也是他年輕時在諸王府受到歡迎,迅速獲得聲名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