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八歲那年外出了六年,也不知道為什麼斷了一條腳半隻手回來,村裏傳說他外出謀生犯了家規,手腳不幹淨被剁了。
我知道一定不是,大家是本宗,又是同維人,自然而然也就忘了年齡,大家抱團取暖。
森哥就是個悶葫蘆,從不提自己那六年的事,連我這個忘年之交也不提。
他帶回一隻炭素鋼手臂,一條木腿,為了活著什麼錢都掙,後來娶了村裏一個八成女人叫柳月河,比他還大六七歲。
森嫂腦漿雖說隻有八成滿,生得卻是十足,該白的都白,該有的都有,就是經常坐在門口發呆,偶爾驚叫一聲,嘴裏天書似的也不知道說什麼。
據說她爺爺奶奶大有來頭,是大教授,那場風波中沒了。
那年代知識就是罪,什麼時候死,怎麼死不重要,總之是死了,一家人同一忌日。
森嫂那時才八歲也被拉去靈魂改造,有人說是打殘,有人說是嚇傻,也不重要,總之是傻了。
後來村裏五保老人柳巧惜收留了她,說是遠房親戚,便跟著老人姓柳,十六歲那年柳老媽子去逝,村子裏不少男人,有老的有年輕的幫忙照顧她的生活,給些番薯稻米才活下來。
森哥外出回來之後收了她,還和她登記了,這才讓她過上人類的日子。
村裏人笑他們是絕配,體殘對腦殘,窮人加窮人能變成什麼。
他們在一起幾年,無兒無女,村裏赤腳醫生李良說森嫂下水道堵住了,可能八歲那年壞了,不能生育。
那年頭沒醫術,森哥沒錢,也不在乎。
自己不好過,何必拉一個出來受罪。
可生命很神奇,造化很弄人,在你認為不可能的時候,它偏偏就可能,四年後他們突然生了個女兒,算是意外驚喜,便取名凡意。
凡意比我小八歲,後來也成了我的親人,幾年後才發現,似乎上天把她媽媽失去的兩成腦漿補給了小意,小女孩聰明到有點非人類。
有了妻子女兒之後,森哥不知從哪裏弄來一輛破皮卡,說是朋友不要的。
原來他有駕駛證,隻是身帶殘疾不能上路,便隻能偷偷拉夜謀生。
有一次陪他喝酒才吐真情,森哥才略略提起收森嫂這回事,當時看她活在地獄,出於物傷其類才想著把她拉回人間。
那晚森哥說認得當年欺負的那幾個人,一個還去了縣裏當一把手,嚷著要為她報仇。
第二天醒來,日子還是一天一天過,他自己也忘記了說過什麼。
那次我看出他內心住著一頭狼,隻是看著女兒才壓製了狼性。
他若出事,這母女也活不成了。
我早早會開車便是森哥教的,那輛皮卡是柴油版,老到掉渣,隻剩四隻輪馱著車架,駕駛室下雨還要打傘,有的地方沾上不幹膠,內髒器官幾乎可以看見,一動起來突突冒烏煙。
我都懷疑加水也能跑,喊它神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