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兒。
珠兒咬了唇回過頭去,看向站在她身後的紅衣小九。可是室中昏暗,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然而許是他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隻是一瞬,那紅色的衣衫一動,他便挨到了她身側,細致的手握住她柔軟的小掌,輕輕捏了捏。而後,那雙金色的眼眸,略帶頑皮地衝她眨了眨。
“但就在我們成婚一年之後,海家的船隊在海上遇了海難。夫君賠了大筆的銀兩,自此,海家的生意便每況日下,直至傾家蕩產還債。夫君他日日為了重整旗鼓而忙碌,幾乎愁白了頭發,我心中不舍,便日夜哭泣,將化成珍珠的眼淚攢起來交給他,變賣之後換成銀兩去還債……直到,不久之前,我再也哭不出來,再也……流不出半顆眼淚。”
“那麼,你的眼睛就是因為不停地哭泣,才盲了的麼?”
小九看著池中的女人,難以置信地搖頭,“你真是傻,為了一個凡人,居然做到這種地步。”
空洞幹涸的美麗眼眸眨了眨,汐兒伸手撫摸自己隱隱幹裂的臉頰,靜靜回話:“想來,你還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吧……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個人,你願意為她生,為她死,願意將自己所有的一切毫不保留地都給她的時候,你……一定就能體會我的心情了。”
“……可你這樣付出,現在自己卻落得這般田地。”
“我這副模樣,是大海對背離她的女兒的懲罰吧……”汐兒頓了頓,麵上顯出了傷懷之色,“我離開家鄉已經三年了,雖然能夠同夫君相守,已是汐兒最大的幸福,但我……還是會時時想念家鄉,想念海水溫柔撫觸皮膚的感覺和浪花拍擊的吵鬧聲音……”
柔柔的語音和著水聲在室內回蕩著,珠兒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忙掙開小九的手,從懷中摸出神女祠裏的青衣老婦所贈的瓷瓶,拔開那木塞,交在海夫人手裏,急急說道:“你聞聞,這個是不是海水?”
苦鹹的味道慢慢從瓶裏飄出,汐兒怔愣著,幹裂的雙手僵硬地撫摸著那青瓷瓶子。驀地,她將瓶子抱在懷中,麵上似哭似笑,“這、這真的是海水的味道,是海水!”她高興地笑了起來,沒在水中的魚尾猛地歡快地拍打著水麵,發出“嘩啦啦”的響動。
“汐兒!汐兒你怎樣了?!”
房門外,聽見水聲響動的海寧卻在此時奔了進來,然而,這蒼白瘦弱的書生一樣的男人,在看見愛妻幹裂剝落的皮膚的時候,卻猛地停住了腳步。
房內的三人呆住。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那雙手猛地一顫,那瓷瓶便掉落在了池中,汐兒想要遮擋卻已是來不及,她尖叫著想擋住自己的臉——
“別、別看我的臉!別看!”
“汐兒!”海寧的臉霎時慘白,他疾步奔了過來跪倒在池邊,探臂攫住汐兒意圖遮擋的雙手,“你不讓我進房,便是因為你的臉麼?”
“我……我不想讓夫君看見我變這副模樣……”汐兒撇開臉,“我再也不能給夫君什麼了,現下,就連這張臉一定也已經醜陋無比……”
“你說什麼傻話!”男人厲聲打斷妻子的話,語聲卻又倏然溫柔,帶著心痛:“我海寧怎麼會是那樣的人,汐兒,你我夫妻恩愛三載,你竟這樣想我麼……”
“不不!夫君,你疼我愛我,變賣家產為我尋醫問藥,我不該、不該這樣的……”
蒼白幹裂的雙手摸索著丈夫瘦削的臉頰,她的淚意洶湧而來,然而那幹枯的雙眼卻流不出半滴熱淚,汐兒的唇哆嗦著輕喃:“汐兒錯了……錯了……”
“你怎地那麼傻,若是早些讓我知道,早些好好診治,一定不是今日這番模樣的……”海寧的淚終於墜下,滴落在愛妻的臉頰之上,滴落在那一池水中,激起一朵朵小小漣漪。
汐兒搖頭,素手試圖抹去丈夫臉頰上滾滾而下的淚滴,“沒用的,夫君,沒有用的……”
話音未落,她露在外的臉頰與手臂,竟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枯龜裂起來,可怖的裂紋爬上她蒼白毫無血色的肌膚。
房中卻猛地響起珠兒的驚呼——
“我知道了!快送她去神女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