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熏風仙穀裏的她盈盈而笑,歲月裏那隻曾經攀住他臂膀的小手溫軟馨香,然而如今,她的眼神卻模糊了生死,也黯淡了愛恨。
黑衣術師的淚水模糊了眼眶,他在她空洞的眼神裏滴下淚來。
那滴淚不知是冰涼還是熱燙,打在少女僵硬的臉頰上,劃出一道痛徹心扉的痕跡,而後,湮滅在裹在她身上的大麾裏。整顆心痛到無以複加,他甚至想硬生生把心撕拉出來,止住這翻騰的痛楚與愧疚。
這一場浩劫溫暖而又短暫,隻是代價卻是心被挖空,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斑駁傷口,綿亙在他無涯的生命裏。
飛雪無聲,寂寂而下。
東方有一線淡金的光線隱顯,天與地交彙的晨曦裏,有踽踽而來的一道孑然身影。罡風吹拂在他的身上,單薄的白色衣袍卻是紋絲不動。鬆軟的白雪之上並無腳印,那個人來得極快,不多時便已走得近了,然而直到陰影罩上瓏夜的頭臉,他才緩緩微仰起僵硬的頭頸來,入眼處……卻是那個在綾州城的山神廟外與他交過手的伯雅。
伯雅站在石洞之外的朔雪裏,隔了那樣的距離,他的目光卻在朝色裏犀利冰冷得如同利刃。一向清潤溫文的俊顏上沒有了爾雅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熾烈的怒意,那雙春風一般溫柔的眼睛裏燃燒著紅色的怒火。
“求你……救她……”
瓏夜一夜未語的嗓音粗嘎低啞,出口的,竟然是這樣的哀求之聲。
旋風一樣的身影刮了過來,隻是那樣一個瞬間,他懷中氣息減弱的女子已被伯雅單臂攏在了懷中,看似文弱的白衣男人竟然單手拎住了他的衣襟,就那樣生生將他從地上提拽而起!
黑色的眼睛木然,瓏夜看著他,僵硬麻木的臉上展露不出任何表情,隻能看著俊秀如仙的伯雅怒紅了一雙眼。
“你救救她吧……”他再一次開口。
伯雅攬緊了珠兒,而後如同一隻被激怒得陷入狂暴之中的怒獅,重重的一拳搗向瓏夜!
下巴上挨了那樣的重擊,瓏夜踉蹌著趴倒在地,口中嚐到一絲腥甜的味道,他翻過身來,看著伯雅抱著珠兒幾步走上前來,黑色的布靴重重踏在瓏夜劇烈起伏的胸口,他看他的樣子就像看著這世上最汙穢的存在。
“你對她做了什麼!”
瓏夜喘息著,狼狽地躺在那裏,任由這樣被人淩辱一般的姿勢躺在那裏,他看著伯雅逆光的俊雅麵龐上露出了野蠻嗜血的表情,看著晨光一點一點投射在那個被伯雅牢牢護在懷中的女子的臉上。
“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她!”他腳上使力,一陣濃重的腥味便竄上了瓏夜喉間,“你這畜生!畜生!”
仿佛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瓏夜掙紮了拽住了那一襲雪白的袍角,有血絲從他的唇角點滴而下,染紅了他說出的每一個字,“你知道我是誰的,對不對?!”
“你是瓏夜啊……”伯雅的唇角勾出譏諷的弧度,那張文雅的俊顏上第一次露出了那樣惡毒的神色,他看著那幾欲失神的術師,“你是……不可一世的術師瓏夜啊,怎麼……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呢?”
言畢,他抱緊了珠兒,俯首輕柔地吻在她額頭淡白的疤上。
“好了珠兒,我們離開這裏……”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那個枯槁麻木如同木偶的少女,忽然在他的懷裏輕輕地發起抖來。
伯雅抱著珠兒走了很遠很遠,當日光將兩個人完全包裹的時候,他低下頭去看著她,眼神無比溫柔。
伯雅,我害怕……真的很害怕啊……
她睜瞪無神著眼睛,這樣無聲地告訴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珠兒,對不起……
懷抱著她的白衣男人,心中發出了長長的歎息。
烏黑的大眼睛閉了起來,她靜靜闔上了那雙湛黑的瞳眸,滾熱的淚水卻汩汩湧出了眼眶,肆意地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宿命百般捉弄,她卻可恥地發現自己無能為力。
伯雅側過頭去,眼角的餘光被漫舞的飛雪遮擋,但那遙遠的雪野裏,有困獸悲鳴一樣的哀慟之聲隱隱傳了來,在覆滿白雪的曠野裏,那是誰的痛悔,同呼嘯的寒風撕扯著,在天地間悲哀地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