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幽暗的室中,原本嫋娜甜膩的香氣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冽幹爽的氣息。少年仰躺在床榻之上,胸腹臂膀之上,密密匝匝纏繞著浸染了血色的綁帶。室中安靜,唯有床上的蒼梧那略顯急促的呼吸之聲。
紫衣的狐君支頜枯坐在床畔,金色的眼瞳裏滿是疲憊與焦心之色。
那日裏他察覺到蒼梧從狐之穀逃跑之後,便一路尋到了熏風仙穀,奈何穀外所設的仙障厲害無比,他三番四次硬闖之後,終是進得穀中去,未料便見到直叫他驚怒交加的場景——被捆綁在樹上的少年已成了個血肉模糊的血人,而那天人美貌卻蛇蠍心腸的熒若,正高舉了手臂將匕首狠狠劈下!
將蒼梧解救而下摟抱在懷裏的時候,幽伢的手忍不住噤噤地發起抖來,疼惜之情與澎湃洶湧的怒意一並迸發出來,帶著萬鈞雷霆之勢的攻擊,在熒若素來引以為傲的絕色臉龐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女人尖利的痛呼聲中,暴怒的狐帝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鋒利且毫不留情。滿身的戾氣藏也藏不住,厲眸掃向那個呆坐在池畔的黑衣男人,意有所至地道——
蒼梧若有不測,熒若,我要你用最珍貴的東西來償還!
而後,他帶著重傷的蒼梧再次回到了狐之穀。傾盡全力地施救,也隻是堪堪吊住了沉香木精的一線命脈……此前與小九激鬥留下的傷勢太重,而那熒若更不知用了何種法術,蒼梧身上被細繩勒裂的細細傷口不停地滲出溫熱的鮮血,竟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狼狽的少年一徑地醒醒睡睡,慘白枯槁的俊秀麵容上早已沒有了往日裏的飛揚跳脫,幽伢看在眼中,隻覺得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攫住了心髒,生生地輾轉捏弄,他想掙紮逃避,卻無能為力。
床上的少年在昏迷中發出的咳喘之聲,讓假寐中的狐帝倏然睜開了一雙眼,大掌握住少年冰冷無力的手掌,輕聲喚道:“蒼梧?”
“唔……”
少年模糊地低低應了一聲,也不知是聽見幽伢的輕喚,還是因為傷口的疼痛而難受。幽伢待了一會兒,見蒼梧再次沉沉睡去,這才複又緩緩坐下身來,然而交握的手卻再不願放開。
也許……也許隻有這幾日的時間了。
幽伢在昏暗的房間裏低低地垂下頭去,將額頭抵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這樣在乎這個脾氣暴躁的沉香木精?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一舉一動,一笑一怒,都這樣牽動他的心思?
幽伢想笑,隻是嘴角隻牽起一線,便又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
這一定,是上天在懲罰他吧?
是的,一定是的……一向敬愛的父君因為代他而死,所以上天要懲罰他……成為新帝,成為統領狐族的新的帝君,並不是他幽伢所想要的……親手殺死手足同胞,更非他的本願。
可是……這天下總有些不得不為之的事情,早已命定的事情,即便是任人哭喊、求饒,抑或是憤怒的叫罵,都亦無法改變。
那個一襲青裙宛若仙姬的碧蓮,是狐帝幽伢一生最最隱秘的傷痛。
從前他不能夠理解,為何父君檀九提起那個名滿丹城的蓮姬的時候,英俊的臉上會露出那樣柔軟而欣然的笑意;從前他不能夠理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能讓那個一生倜儻高傲,歌笑風流的狐族之帝,心甘情願地守留在三途之畔,隻等她一同再入輪回。
直到他在雲夢澤之畔見到了那個女人,震動於她的美麗的同時,他也被那雙水霧迷蒙的眼瞳中滿溢的柔情所俘。隻可惜他們相遇太晚,她的心早已給了他的父君,而他,欠她一個相伴終生的良人……
所以他滿心愧疚地想要將她的兒子推上下一任狐帝之位。然而直到驚見小九入魔,他才忍不住開始懊悔,自己一路在用各種的方法逼迫著麼弟變得更強,如今竟讓他墮入了魔道……碧蓮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會責怪他的吧。
後來,他捉住了那個第一術師身邊的沉香木精。他有暴躁無比的脾性,有時卻單純得如同不解世事的孩童,一步一步,一天一天,他對蒼梧的感情從不愛轉變成了不確定的愛,而這個性子倔強嘴巴又很壞的沉香木精……一定,也同他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