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戲幫主
這一覺睡得好沉,待到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隻覺背後一滑,竟有一件大紅緞子的錦被飄落地上。
忽聽得格的一聲輕笑,屏風後轉出一個絕色麗人來,青衣黛眉,風姿綽約,正是婉玉姑娘。她格格嬌笑道:“貪睡蟲,日頭已曬到屁股啦,總算醒來了!”俯身撿起錦被,放在床上,又回眸嫣然一笑,道:“秦公子真乃信人,果然沒有半夜趁機溜走。”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讓日光照進室內。
秦川斜眼瞧去,頓感眼前一亮,晨曦映照之下隻見她秀發如雲,鬢邊斜插著一枝白玉簪,臉上雖無脂粉痕跡,然雪膚櫻唇,雙目湛湛有神,較之昨夜燈燭之下更見嬌媚婉孌,豔麗不可方物。他心中不自禁的微微一跳,複又想起夜來之事,臉上一紅,訕訕的道:“你早醒了?”
婉玉笑靨如花,道:“你昨晚酒喝的太多了,現下頭還痛吧?”秦川點了點頭,婉玉轉身出門,過不多時,又捧了盥洗用具和早點進房,先將麵巾在熱水中洗了擰幹,欲服侍他梳洗。秦川急忙接過麵巾,道:“不敢勞煩姑娘,還是我自己來吧。”婉玉嗔道:“你若不讓我服侍你,便是還在嫌棄我!”秦川拗不過她,隻好任她擺布了。
婉玉服侍他梳洗罷,又端了一碗熱湯進來。秦川道:“這是什麼?”婉玉道:“這是用薑絲燉的魚湯,專門解酒的,人家一早便開始燉了,都沒讓婢女幫忙。你宿醉未醒,快點喝下去,頭便會好些。”秦川心頭一陣感激,道:“多謝姑娘細心。”不覺眼圈一紅,忙伸袖找了拭眼角淚水。他十四歲以後,深山苦修,下山後除了卓瑪之外,便隻婉玉這般對他悉習照料了。
婉玉淺笑盈盈,側著頭凝視著他,不再言語,待他喝完了湯,又陪他用過早點,說道:“沐大爺早晨來過,見你還在睡著,便沒有吵醒你。他讓我轉告你,說這兩日你不妨便繼續住在這兒,後日一早出發。他臨時有事須外出一趟,可能明日晚飯前方歸。”
秦川問道:“沐前輩外出所為何事?”心裏想著昨夜那兩個闖入威逼和勒索之人,本想和沐長風商量一下。憑沐長風的手段,或許能幫助婉玉不致落入周三爺之手。又想:“不知楊媽媽是否已將周三爺逼索之事告知她,看她樣子這麼歡喜,想必還不知情。”
婉玉搖頭道:“沐大爺此次來成都,隻是偶爾住在這兒。他的事我們都不太清楚。”秦川點了點頭,心中盤算:“沐前輩不在,那該怎麼辦?”說道:“婉玉姑娘,我有句話想問你,怕又惹你著惱。”婉玉秀眉微揚,道:“怎麼,怕了我啦?你問罷,我不惱便是。”
秦川略一遲疑,緩緩問道:“成都城裏有個姓周的富人,有權有勢的,你可知道?”
婉玉嘴角邊露出鄙夷之色,哼了一聲,道:“你說的周本祿那廝,是成都城裏的一個厲害腳色。他身邊養了不少打手保鏢,平時幹了不少欺男霸女的罪惡勾當。你提他做甚?”
秦川道:“你,你……他若是想幫你贖身,你……你會怎樣?”
婉玉登時花容變色,身子一顫,向秦川怒目而視,眼中如欲噴出火來。
秦川一驚,後退兩步,忙不迭的雙手亂搖,急道:“你說過不著惱我才問的啊?”
婉玉臉色鐵青,眉間如聚寒霜,哼了一聲,凜然道:“婉玉現下是賣藝不賣身,寄身在這青樓之中,公子何苦拿我這麼糟蹋輕賤?要婉玉卑身侍賊,靦顏人世,唯有一死而已!”說著一張俏麗的麵龐上充滿毅然的神情。
秦川登時想起當日卓瑪似也曾有過這般言語神情,心下忖道:“她一個弱女性情竟爾這般剛烈,不知愧煞多少須眉男兒!”心頭主意已定,抱拳道:“在下胡說八道,甚是不該,請姑娘莫要見怪。”
婉玉明眸流轉,凝視著他雙眼,正色道:“秦公子,我不怪你,隻希望你能明白,婉玉並非貪圖富貴、不知廉恥的淺薄女子。你是個好男兒,莫要把別人都瞧得小了。”秦川拚命的點頭,忽然彎起右手中指在頭上敲了個爆栗子,說道:“秦川啊秦川,誰叫你小子瞎說八道,錯怪了人家好姑娘,該打,該打!”
婉玉本來寒著臉,見他如此誇張的樣子,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俏臉上的嗔怒變為喜色。
秦川見她笑得歡暢,猶如春花初綻,容顏絕麗,不可逼視,不自禁的心中突的一跳,不敢再看,忙起身道:“我要走了。”婉玉道:“你去哪裏?”秦川道:“我的一位朋友,便是昨晚跟你提過的張標大哥要重開茶館,我要趁臨走前這兩日幫他的忙。相煩姑娘轉告沐前輩,我這兩日便住在張記茶館那邊,你們這裏……還好,我隻是……隻是住不慣!”
婉玉格的一笑,說道:“你說來說去便是想離開我……我們這兒,也罷,不過最好你還是別回中原了,留下來開茶館,生意定然不錯。”秦川微微一笑,取了行李包裹,向婉玉拱手作別,大踏步出門而去。
來到前院,才發現這間風月樓雕梁畫棟,氣派宏偉異常。因是上午的緣故,客人極少,隻有幾個仆役、夥夫在做些雜務,見到了他,臉上均露出豔羨之色。秦川隨即想起自己是在妓院中過了一宿,臉上一陣發燒,發足奔了出去。
一口氣奔出風月樓,在街巷間漫步而行,想起周本祿貪圖婉玉的美色,意欲強取豪奪,當真無所不用其極,忖道:“若是沐前輩不知此事,或是不願出手,婉玉姑娘豈不危哉!”又想:“似婉玉姑娘這等天下無雙的容貌,竟爾淪落風塵,當真可惜。唉,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
信步走上大街,不知不覺間便來到張記茶館前,隻見店內幾名匠人正在忙活,有的在粉牆壁,有的在換窗紙,有的在安桌椅。他邁步走進後院,卻見雜草已盡除,才發現張標果然是個開茶館的材料,短短一日功夫,已將宅屋廚房修葺得煥然一新。
張標見了他,問起昨晚不歸的緣由,秦川含混著說遊玩半日,隨便在客店中開了間小房歇了,自然不敢說在妓院中住了一夜。張標自是深信不疑,引著他將包裹兵器放入一間已收拾整潔的客房,秦川便開始出來幫忙。
茶館的裝修倒也進展神速。秦川將到二樓一邊幫著匠人安放桌椅,一邊聽眾人天南海北的閑聊。
不知是誰先說到周本祿,有的說他看中了城東一塊地皮,強行拆了人家房屋,硬將那戶人家趕走,卻隻付了不足原房產價一半的銀子,害得那人家無處容身;有的說他開的幾家賭場,輸錢的倒也罷了,贏錢的往往後來會莫名的慘死;有的說他看中了哪個女子,那女子抵死不從,卻被她強行擄去,玷汙人家清白後又將她賣入妓院;有的則說起他強索風月樓花魁詠蟬的事,說她看中了詠蟬,便令手下日日到風月樓搗亂,最終風月樓的楊媽媽也隻好乖乖就範;不一而足雲爾。
秦川心想:“你們卻不知風月樓詠蟬之事,周本祿還暗中脅迫過楊媽媽的!”又想:“聽大夥之言,周本祿確是成都城裏一大禍害,不知坑苦了多少百姓。雨茗姑娘之事,張標大哥本想告官,沒料到他跟官府互有勾結,害得張家兄妹離家逃亡。此惡不除,枉我為大風堡的子弟,更無何顏麵去見父兄!”
眾人正說得咬牙切齒,群情鼎沸,恨不得將那周本祿食肉寢皮之際,忽聽得大門砰然一聲,兩扇門板脫樞飛起,砰膨、砰膨幾響,摔跌在地下,將一張桌子砸得稀爛。
隻見十幾名掄棍使棒的青衣大漢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亂嚷嚷的叫道:“張標呢,快跟老子滾出來!”
眾匠人直嚇得紛紛躲藏一旁,不敢作聲。張標臉色微變,走了出來,驚道:“你們想幹甚麼?”一名師爺模樣的中年人哈哈大笑,道:“格老子的,張標,好好的茶館你不開著,怎地一跑便是三年,你那個標致可愛的妹子呢,快讓她出來吧!”張標道:“褚師爺,這次隻我一人回來,我妹妹……她嫁了人啦!”
褚師爺重重吐了口唾沫,冷笑道:“嫁人,我們周三爺看中的女人,這成都城裏,試問哪個男人敢娶?標哥,我的張大老板,我勸你還是痛快點,周三爺這幾年朝思暮想,就等著你寶貝妹子回心轉意呢。我跟你說實話,我們這幫弟兄自從昨晚離開周府後,便一直守在你家對麵的客棧裏吃酒,就等著小美人出現呢。這次三爺交代了,見不著人,我們這幫人就別再回府啦!格老子的,弟兄們明裏暗裏來了幾次,就是沒見著小美人的影兒。無論如何你要幫幫忙,別砸了咱們的飯碗,快說,人在哪兒?”
張標心中恍然大悟,想起自昨日歸家以來,接連有人借故闖入茶館,說要喝茶吃酒,此刻聽到褚師爺之言,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幾名大漢,果然便是這些人,便央求道:“褚師爺,大家都是街坊鄰居,你,你們還是高抬貴手,放過我吧。我妹妹確實沒跟我回來,我隻想一個人開茶館,大不了以後你們周府的人來喝茶免費便是!”